“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這是科學家錢學森生前對前來探望自己的溫家寶總理提出的疑問。
錢學森年輕時代在加州理工學院學習工作了十幾年,這奠定了他一生成就之基礎。他所問的中國教育的問題,大概也是以美國教育為參照的。
許多在美國學習工作多年的中國人,也在問同一個問題。不久前我碰上一位曾在常青藤讀基礎科學博士的朋友,發現十幾年不見他已經在做生意了。他對我坦言:“我的博士讀到最后就差一個論文,最后還是放棄了。實在沒有動力呀。我們這些中國學生來這里,頭兩年上課考試,大致都比美國同學還好,但通過資格考試后一做起研究來就不一樣了。人家是在追蹤自己終生關懷的問題,是在津津有味地玩自己最喜歡的游戲,簡直到了忘我之境。我們呢,連為什么做這個題目都不知道,總覺得研究的東西和自己不相關。長期這樣搞下去,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
另一位同是名校出身的工程博士也告訴我:“看看身邊的中國同學,奧數金獎銀獎、少年班的一大堆,但這些人能達到‘杰出’程度的幾乎是聞所未聞。為什么?大家從小都是做題做出來的。這和文科的死記硬背幾乎沒有什么不同。”
那么,既然大家都知道中美教育的不同,那么究竟怎么不同?因為沒有對美國教育從小的親身經歷,大家對這個所謂的“錢學森之問”實際上還是難以回答。所幸的是,我們這代旅美的中國人孩子大多在美國的中小學里讀書。要正面回答“錢學森之問”,他們比許多教授顯然更勝任。
以我自己的女兒為例,她剛剛十歲,在波士頓遠郊一個叫哈佛的不足六千人的小鎮上讀小學五年級。最近學校宣布科學課要外出考察一天,需要父母當志愿者。于是她媽媽和她一起去了。兩人回來講述了這難忘的一天,女兒也馬上完成了作業。我檢查了她的作業,才知道她是怎么學習科學的。
她們這次外出考察的是當地的納什瓦河。考察之前,老師對全班講了這條河的故事:此河在本地區的河段正處于分水嶺位置,分水嶺的水質對下游支流有著塑造性的影響。納什瓦河開始是被印地安部落占據,那時河水清澈,可以健康飲用。后來歐洲殖民者從印地安人手中奪得這塊土地。他們很快學會了造紙,沿河建了許多造紙廠,把廢料傾倒到河中,不僅使河流變色,而且河水濃到停止流動的程度,乃至任何生物都無法生長。20世紀60年代,當地有位叫Marion"Stoddart的環保主義者發起了抗議運動,最終聯合工會和企業領袖展開了對該河的治理,建立了八個污染處理廠和寬大的沿河自然保護帶。結果,河水開始清澈起來。老師讓學生們自己去研究這條河如今是否在環境上安全。
孩子們在老師的指導下很快設計好了對河流的測試方案。大家帶著各種捕撈的網具和瓶子,到河中蕩舟,隨時捕撈各種生物,從魚、烏龜、各種昆蟲到蚊子的卵無所不有。撈到的那些東西,要放到瓶子里分類統計。最后得出了結果:在所撈到的生物體中,有27種是對污染極度敏感的,有253種是對污染有一定的容忍力的,有18種是對污染有容忍力的,有一種對污染的容忍力不明。最后全班經過討論得出最終結論:這條河流基本上是健康安全的。
我讓女兒解釋一下她如何能推出這樣的結論。她振振有辭地說:只有那些對污染有容忍力的生物體才能在污染嚴重的河流中存活。這條河流的污染程度一度讓這種生物也無法生存。可是,我們如今發現有27種對污染非常敏感的生物,這種生物按說稍有污染就會消失的。從我們一天撈獲的數量統計上看,它們比對污染有容忍力的生物種類還多。它們是非常好的bio-indicator(生物指示物),證明這條河流大致是健康安全的。
需要指出的是,女兒的科學課并非沒有書本上的抽象概念。我拿她最近某天的作業一看,一大堆詞匯逼著我一個一個地查字典,比如aquatic"invertebrate(水生無脊椎動物)、eutrophication(富營養化)、photosynthesis(光合作用)、aquifer(地下蓄水層)等等。不過,這些概念大多要通過孩子自己的研究活動來學習。孩子們要能用圖像和文字進行解釋。這群十歲左右的孩子不是在那里背書,而是像一群小科學家一樣在那里進行實驗、研究,掌握科學的邏輯和程序。
盧梭曾指出,孩子是自然之子。讓他們自發、自動地從環境中學習,比傳統的書本教育要有效率得多。后來法國著名兒童心理學家皮亞杰曾說過一句名言:“每次你告訴孩子一條知識,都是阻礙了一次她對世界的發現。”教育要啟動的是學生內心的動力,傳授的知識不過是這一動力運轉時的燃料。這樣培養出來的人,就如同我那位在常青藤讀過基礎科學的博士朋友所觀察的那樣,搞起研究來是為了自己,有著內在的沖動。
中國的教育,當然有制度等多方面的問題。但其中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老師不會教,不理解學生的內心,不把自己的關注點轉移到學生內心世界的發育,教育就喪失了其本質,自然也就培養不出“杰出人才”。
蔚藍//摘自《南都周刊》總第370期,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