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工業化時代,制造難民的可能主要不是慘烈的戰爭和天災,而是一個悄無聲息的殺手——溫暖的氣候。
威尼斯的市民們看來正在率先成為這樣的難民。2009年10月22日,洶涌的潮汐再度襲擊這座浪漫的“水城”。在一片汪洋的市區里,當地居民和游客不得不借助臨時搭建的木板平臺,才得以穿越著名的圣馬可廣場。
這一切早已成為水城生活的一部分。由于全球變暖和海平面上升,每年秋冬,圣馬可廣場都要被海潮淹沒上百次。
“水正在成為‘水城’最大的敵人。”意大利的氣象學家們警告說,如果再不采取行動,海水將最終吞沒這座城市。事實上,為躲避上漲的海水,當地人正在逃離這里。如今,威尼斯的常住人口已經比50年前減少了約三分之二。
威尼斯人很可能只是先行一步。科學家們預測,到本世紀末,海平面將會升高1米以上。這意味著,到2100年,太平洋上將沒有幾個島嶼適宜人類居住。印度洋上平均海拔只有約1.5米的馬爾代夫將徹底消失。這個島國上的人們將淪為難民,舉國搬遷。
把人們趕離家園的除了海水,還有氣候變暖帶來的冰川融解、干旱等。
國際移民組織(IOM)今年6月的一份報告預測說,綜合因素計算,到2050年,全球可能有2億人因氣候變暖而遷徙。英國研究機構國際環境法律和發展基金會在10月15日將這一預測提高到10億人。
“氣候變化正在發生,威脅地球上每個人的權利和安全。”2009年10月17日,馬爾代夫總統穆罕默德·納希德和他的內閣成員發出呼吁。為提醒世界關注氣候難民問題,這天,納希德與12名內閣部長穿上潛水裝置,在海底召開了一次特別內閣會議。會議在珊瑚礁和熱帶魚包圍之中,靠打手勢來進行。
鹽水趕走的辣椒農
Subodh Patra至今都記得兩年前那個心驚膽戰的早晨。Patra是印度恒河三角洲莫蘇尼島上的農民,靠藥材種植和家禽養殖為生。
2007年5月16日早上,海水涌上來沖過了堤壩,鹽水摧毀了田地并沖走所有農作物。“當時我們整晚不能入睡,擔心上漲的潮水會把我們的家也吞噬了。”Patra說,莫蘇尼島因盛產高質量的辣椒和其他蔬菜而聞名,但現在這一切都被海水吞沒了。
Patra一家之前從來沒聽說過“全球變暖”之類的說法,而現在他們已經沒有魚吃,因為所有的淡水魚塘都灌滿了海水。
恒河三角洲面臨著全球變暖帶來的巨大威脅。印度賈達普大學海洋學院的研究說,恒河三角洲的海平面每年上升3.14毫米,高于全球平均約2毫米,對印度和孟加拉國的低洼地區產生威脅。
事實上,恒河三角洲南部的羅哈恰拉島已經從衛星圖片上消失,島上曾經居住著上萬人。該島附近的戈拉馬拉島也面臨沒頂危機,目前已有三分之二的面積被海水覆蓋,這兩座島嶼上的居民只好往鄰近的薩格爾島遷徙。
但是還算安全的薩格爾島,每年也會因為海水侵蝕而損失44公頃土地。
至今恒河三角洲已經有7000名環境難民,隨著氣候變化,海水不斷摧毀更多島嶼,這一數字會繼續增加。目前,恒河三角洲至少有13個島嶼處在危險之中。
恒河三角洲是世界上最大的紅樹林基因庫,紅樹林是抵擋熱帶風暴的天然屏障。但是聯合國公布的一項研究表明,海平面只要上升45厘米就會摧毀印度東部孟加拉邦和鄰近的孟加拉國10000平方公里上75%的森林。
紅樹林面積不斷減少,使得印度和孟加拉國在面對海水侵蝕包括海嘯威脅時脆弱不堪。聯合國報告說,孟加拉灣地區受熱帶風暴影響嚴重,世界上大約10%的熱帶風暴發生在這一地區。
冰川水制造的低保戶
中國青海省瑪沁縣牧民拉杰一家現在只能住在帳篷里。如果不是5年前那場雪崩,他們還可以繼續擁有全鄉最好的磚房。
43歲的拉杰在家鄉的阿尼瑪卿山腳下長大,這里的人們祖祖輩輩靠放牧為生。2004年以前,拉杰家是整個鄉里數一數二的富裕人家,擁有170頭牛、480只羊。但當年2月一天發生的雪崩,改變了一家老小的命運。
阿尼瑪卿山的雪崩一點都不留情面。冰川沉積物攜帶著冰雪,從海拔5900米的高度轟然落下,朝著山下牧民的草場傾瀉而去。共有7戶牧民的7000多畝夏季牧場,被厚厚的黑色冰川沉積物覆蓋,大片牧草被壓埋。
拉杰當時并不在場。等他第二天聽到消息,從山下冬季牧場趕來的時候,感覺“地還在顫抖,我特別害怕。更害怕的是,所有的草場都沒有了”。
夏季是牛羊生長最為關鍵的季節,所以在夏季、冬季和春秋季三塊草場中,夏季牧場最為關鍵。如今失去了這塊牧場,拉杰痛心萬分。“有時候我一個人回到這里,待上一會兒。”
對于在不遠處發端、途經此地的黃河來說,阿尼瑪卿山的冰川融水,本是非常有效的水源補充。在高溫少雨的干旱年,冰川消融增加,大量冰川水補給黃河;相反,在低溫多雨的豐水年,又有大量降水儲存于冰川。
但由于近年來黃河源區氣溫不斷升高,阿尼瑪卿山西側的冰川不斷消融。“當地的老人們講,眼看著山上的雪線越來越高了。”綠色和平組織科考隊員王亞敏說,除了南、北極,喜馬拉雅及青藏高原也是對氣候變化最為敏感的地區之一。全球變暖使冰川消融加快,高原總體有暖干化的趨勢,“這加劇了雪崩發生的幾率”。
禍不單行,雪崩留下的冰川沉積物已圍成冰壩,堵住了山腳下的河流。當山上的冰川繼續退縮,更多的冰川融水與河水補給在冰壩上游方向形成了危險的冰磧湖。
2005年7月,冰磧湖承受不住壓力潰決,在阿尼瑪卿山西側引發巨大的突發性冰湖潰決洪水。拉杰家的秋季牧場首
當其沖,還有兩輛摩托車、數頭牦牛不知去向。
島國們的舉國大遷徙
兩次遭災讓拉杰家元氣大傷,他的臉色暗淡下來。“現在我們家是鄉里最窮的了。”拉杰舍不得離開自己的家鄉,沒有了穩定收入,如今家中已經沒了牲口,還欠下銀行12萬元債務。
“現在我主要是當向導,靠帶人轉山掙點錢,或者做些幫忙剪羊毛的零工。”每月領取政府低保的拉杰說,“對牧民來說,沒有了草場,就等于沒有了一切。”
王亞敏同情地說,其實牧民們家家都用太陽能,但就是這些積極使用清潔能源的人們,現在卻成了氣候難民。
而Patra一家,并沒有聽說任何有關政府組織遷徙的消息,但他們還是希望得到來自政府的一小部分土地作為補償。
印度洋上的馬爾代夫總統納希德還有點時間。若全球海平面上升速率按照目前的1.8毫米/年累計,海水要淹沒馬爾代夫總共1200個島嶼的時間約是84年,但現狀已經不容樂觀。
馬爾代夫首都馬累周圍都修了像城墻一樣的防波堤,以抵御海水入侵。但在2004年12月的印度洋大海嘯中,防波堤沒能阻擋住海水沖進馬累。
納希德說,在全國約200個居民島中,大約有50個面臨海水侵蝕,其中16個需要立即采取行動,很多居民島的地下淡水資源正在枯竭。
納希德已經想好了舉國搬遷的最后退路:“這種情形在60至70年內還不至于出現,但必須從現在開始就有所準備。”
他在去年就任總統后沒多久即宣布將成立一個主權基金,利用國內的觀光收入購買土地,以便趕在海水淹到頭頂之前遷走全國35萬國民。斯里蘭卡、印度,或者澳大利亞都是可能的遷徙目的地。
但是,要遷居他國并非易事。環保組織WWF駐新加坡的氣候變化政策專家戴安娜·麥克菲迪安說,足夠的資金來源、有無國家愿意接收、新環境下的文化認同都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在小島國家里,也有跑在馬爾代夫前面的。有消息說,南太平洋島國圖瓦盧已經與新西蘭簽訂全民遷徙協議。單單新西蘭方面透露的2007年的數字,就有5000多圖瓦盧人早已在新西蘭安家了。
圖瓦盧由此成為第一個因海平面上升而舉國遷徙的國家。2000年2月18日,該國的大部分陸地國土曾被海水淹沒,全國最高處僅高出海平面4米。
“氣候難民問題不是幾個國家能夠在國內解決的,需要全球各國的共同努力。尤其當發展中國家需要資金支持時,讓其獨自承擔是不公平的。”10月22日,在海潮再次沖進威尼斯的這天,麥克菲迪安這樣說道。
莫小貝//摘自《21世紀經濟報道》,何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