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北京;道教考古;石刻文字;綜述
【摘要】北京地區考古發現的道教石刻文字材料從唐代一直延續至元明,是了解、研究道教在北京傳播、發展的重要史料,也是判定相關遺跡的重要依據。但是在某種程度上,這些石刻資料尚未能引起學者們的足夠重視,在研究的深度、廣度上,遠不及流傳下來的碑刻材料。本文對北京地區考古中發現的道教石刻材料進行了梳理,并略作考述。
道教考古是考古學的分支學科之一,以田野考古調查、發掘所獲得的關于道教的遺跡和遺物為研究對象。它應依據層位學、類型學等考古研究方法,結合古代文獻及傳世的道教遺物,并借鑒其他相關學科的研究方法和成果,從而闡明道教的產生、發展及演變。目前為止,有關北京地區道教的考古資料已有了一定積累,從唐代直至元明,有遺址和墓葬,出土了建筑構件、隨葬器物等。特別是墓志、碑刻等,是判定其所屬古代遺跡性質的重要依據,也是了解、研究北京地區道教人物、事跡、宮觀等基本情況以及相關政治、經濟、思想方面內容的重要、可靠的文字資料。
目前,北京地區發現的道教石刻資料尚未能引起學者們的足夠重視,在研究的深度、廣度上,遠不及流傳下來的碑刻材料。譬如,唐開元觀道士王徽墓中出土的墓志、元大都福壽興元觀遺址中出土的碑刻等,在發現后少有研究者問津。同時,對于北京地區道教考古中發現的石刻材料尚無人進行系統的梳理。因此,為了更加全面、真實地了解、研究北京地區道教的傳播、發展,也為今后道教考古的進一步開展和深入,本文對北京地區考古中發現的道教石刻材料略作綜述,并敬請學者指正。
一、 唐代
開元觀道士王公(徽)墓志
王徽墓于1973年發現于海淀區清河鎮朱房村。該墓為磚室墓,墓室平面呈方弧形,東西長4米,南北寬3.84米。該墓已被盜擾,骨殖散亂于墓室中。隨葬有黑陶碗1件、彩陶帶蓋罐4件、雙唇陶盤1件及墓志一合。[1]墓志出土的位置不詳。
就墓葬的形制和建筑方式而言,王徽墓與北京地區發現的唐代單室墓基本相同。從其隨葬器物的類型、組合及墓志的形制、紋飾等來看,也常見于唐代墓葬中。可見王徽墓的整體情況與當時的一般俗人墓葬并無太大區別。
王徽墓性質的判定以及墓主人身份的確認得益于墓志的發現。墓志首題“大唐天寶十三載故開元觀道士王公墓志”,可知此墓為道士墓,墓主人的身份為開元觀道士。志文主要記載了王徽的家庭、履歷、學道經過等。王徽“自弱歲棲身道門,符紫氣之精,契金章之錄……知命之年果棄塵俗”,是在官方正式登記的道士。據唐高宗弘道元年(683年)“每觀各度七人”[2]和唐玄宗天寶六年(747年)“諸觀道士等,如聞人數全少,修行多闕,其欠少人處,度滿七人”[3]的詔令,可知王徽是當時開元觀中的七道士(或略多)之一。
此外,墓志中所提及的開元觀,據《唐會要·雜記》記載:“(開元)二十六年六月一日,敕每州各以郭下定形勝觀寺,改以‘開元’為額。”[4]唐朝建立后,在政治上推崇道教,曾多次下令在全國范圍內興建道教宮觀,唐玄宗時期更發展到了極盛。開元觀是國家承認的“官方”道觀,墓志所記可與之相印證,且補充、豐富了道教宮觀在北京地區興建、發展以及道教的傳播與影響等情況。
道士墓應屬于中國古代墓葬中一種特殊的類型。由于道教文獻中關于道士的葬制、葬俗的記載很少,并且考古中明確可知的道士墓葬數量有限,所以王徽墓的發現對于了解北京地區乃至全國的道士墓葬的葬制、葬俗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二、 金代
房山金陵瑞云宮碑
1982年對房山區金陵遺址的考古勘探、調查中,在太祖陵丘西側發現青石殘碑一塊,碑文漫漶不清,依稀可識讀:“欽□瑞云宮,祖師□□正陽真人門下提點受□祖□□大師王道通仙……。”[5]瑞云宮,還見于《涿州志》記載:“又瑞云宮,在金太祖陵側,遺址僅存。”[6]但對于瑞云宮的性質未加提及。根據發現的碑刻,可確定其應為一處道教宮觀。將道教宮觀設于祖陵中,可見女真統治者對道教的尊崇,與《大金國志》所記“金國尊崇道教與釋教同。自奄有中州之后,燕南、燕北皆有之”[7]相符。
三、 元代
1、福壽興元觀遺址出土的碑刻
20世紀70年代,在元大都遺址的考古發掘中,于西直門內樺皮廠北口稍東的明代城基下發現了元代福壽興元觀遺址[8]。由于明城墻的修建使此宮觀遭到嚴重破壞,我們難以見到其往昔的面貌和布局,但是出土了大量琉璃建筑構件和雕刻精致的欄板、柱礎、丹陛等,反映出其當時的建筑規模。更為重要的是,發現了“圣旨白話碑”和“福壽興元觀碑記”等石刻文字材料。
圣旨白話碑通高3.93米,寬1.04米。元仁宗頒布,刻于延祐四年(1317年),金玉局張子玉鐫。碑額“圣旨”二字,正書。碑文共19行,每行字數不等,其內容是由蒙語譯成當時的白話漢語。據碑文記載:“大都里有的識列門蓋來的福壽興元觀里住持提點復明善應通微大師閻道文。……”[9]可知福壽興元觀由蒙古人識列門負責興建,其第一代主持是閻道文。此外,碑文所記:“……成吉思皇帝、月古臺皇帝、薛禪皇帝、完篤者皇帝、曲律皇帝圣旨,和尚、也里可溫、先生,每不揀甚么差發休當告。天祝壽么道有來如今依著先的圣旨體例里不揀甚么差發休當告,天祝壽者么道。”反映了蒙元統治者從可汗成吉思汗到元仁宗,對各種宗教都采取了寬大的、兼容并包的政策。宗教在政治上得到官方的保護和支持,并享有各種特權,如宗教人員的各種課稅徭役的蠲免,曉諭地方軍政官員、過往使臣、平民百姓不得侵害承旨者的土地、財產等權益。
元代圣旨白話碑文是將元代統治者頒發給寺院、道觀、廟學的圣旨鐫刻在石碑上的白話文牘,是當時鐫刻的等級最高、最具權威性的碑刻。北京地區現存的元代道教圣旨白話碑數量極少,此碑文涉及到元代政治、經濟、宗教、典章、社會生活等多方面內容,還在語言上豐富了道教碑刻,是了解、研究蒙元政權宗教政策、文化的寶貴史料。
福壽興元觀碑記 通高2.52米,寬0.83米。元文宗至順二年(1331年)刊刻并立石。儒學提舉郝義□撰文,中書省左司員外郎于□書丹,國子司業楊宗瑞篆額。碑額篆書“大元福壽興元觀記”8字。碑陽為正文,共24行;碑陰為功德主及本觀道士姓名,共23行。據碑文可知,福壽興元觀始建于元仁宗延祐三年(1316年),位于元大都城內西北隅豫順坊內,“殿堂、廊廡、庖福一次具備,棟宇雄偉,單堊一新,甲于諸觀。”此觀在當時規模宏大,盛極一時。此外,碑文主要記載第一代主持閻道文的師承、學道經歷、主持本觀等史實。閻道文,道號秋澗,保定人,師從志清徐先生,學道時勵志精勤,摻行卓異,耆艾咸器之。元世祖至元末年,隨師進京扈從。延祐三年徽政院使識列門創建福壽興元觀后,因仰慕閻道文的名望,請其為該觀的主持。閻道文有功于玄門,受封號為“復明善應通微大師”。
福壽興元觀在現存的北京方志中未見記載,因而此碑是了解福壽興元觀興建歷史、人員組成等情況的寶貴史料。
2、玄靖達觀大師劉公墓志銘
此墓志于1984年出土于房山區城關鎮文廟附近。志石為花崗巖,長1.23米,寬0.63米,厚0.23米。志石正、背及一側面刻文,均為楷書。正面和背面均17行,文道廣撰文,張志履書丹[10]。據志文記載,墓主人劉志厚,字泊淳,道號廣陽子,生于金章宗承安三年(1198年),卒于元憲宗七年(1257年)。金朝末年,他曾“辟充省掾……朝議以公有籌邊之略,畀之虎符及兵師千眾”,御敵于上黨。之后棄職隱遁,出家為道士,以全真道為宗,先后主持創建了魏縣重陽觀、臨漳迎仙觀、磁州長春觀和懷州清和觀。后來,其師命其前往燕地西山尋找神仙洞府,劉志厚不憚勞苦,不畏險阻,在神寧鄉西北處發現了黃山玉室洞天、仙都山仙君洞和大房山潛真洞,被公推為“三山洞主”。大功將成,劉志厚即仙逝,享年59歲。此外,劉志厚擅長儒學,工于書法,更精于莊老之學,有“莊子劉先生”之美譽。志石一側刻四首詩文,稱頌劉志厚的道行修為,并表達了懷念、惋惜之情。劉志厚一生正值金元交替之際,曾興建多處宮觀,為我們了解當時全真派在北方地區的傳播、發展提供了寶貴的史料。
四、 明代
1、三官廟道士陳宗然墓志
該墓志發現于海淀區北洼路一帶[11]。志石為正方形,邊長75厘米。志蓋篆書“明故清微守默凝神志道體玄清修妙濟輔教闡法陳真人墓”。林瀚撰文,李綸書丹并篆蓋[12]。墓志主要記載了墓主人陳宗然(1435~1498年)的生平履歷,其中涉及到明代北京的兩處皇家道教宮觀——靈濟宮和大慈延福宮,以及明憲宗、孝宗時關于道教的政治取向和趨勢等重要史實,是了解、研究明代道教的重要史料。
靈濟宮,全稱洪恩靈濟宮,位于今靈境胡同附近,永樂十五年(1417年)時始建,供奉五代徐知證和徐知諤兄弟為主神[13]。明初,凡大朝會,百官習儀于此;皇帝每有疾病,便派人前往問神求藥[14]。陳宗然最初學道于此,后于成化十二年(1476年)任道錄司右玄義。
大慈延福宮,位于東城區朝陽門內大街。始建于明成化十七年(1481年),宮內主祀天官、地官和水官三神,因此也作“三官廟”[15]。根據現存《御制大慈延福宮碑》、《嚴大容誥封碑》和《懸幡桿碑》[16]所記,可知大慈延福宮由孝肅皇太后倡建,嚴大容曾任主持。結合墓志所記,可知陳宗然為嚴大容之師,并是大慈延福宮的實際興建者。成化十八年(1482年),陳宗然因主持興建大慈延福宮,進階右演法、右正一。
成化二十年(1484年)冬,陳宗然因禱雪有應,明憲宗加封為“清微守默凝神志道體玄清修妙濟輔教闡法真人,領道教事。所用者范銀印章,且賜敕命,贈其父為太常寺丞,母翟氏封安人。道錄遭遇之隆,鮮有逾此者”。陳宗然獲此禮遇,與憲宗篤好道教有很大關系。然而,明孝宗繼位之初,鑒于先朝崇道之失,曾經一度黜道士、省祀神。在此政治形勢下,陳宗然的封號被削,僅任右正一,提督大慈延福宮。弘治八年(1495年)之后,孝宗卻重蹈前朝覆轍,熱心于齋醮而不理政務。形勢的再次轉變,使得陳宗然的地位得到恢復,禮遇有所提升,即墓志所記“越十年丁巳,賜誥命復其舊封……皇上所賜又有湯山之田百五十余頃,以贍香蠟之用,恩尤厚焉”。不過,僅過了一年,陳宗然就不治而卒。
志文撰者林瀚,字亨大,號泉山,閩縣(今福州市)林浦鄉人,明成化二年(1466年)進士,于弘治元年(1488年)參加編修《憲宗實錄》,著有《經筵講章》、《泉山奏議》、《泉山集》等,《明史》有傳[17]。林瀚是當時著名的文人、諍臣,由其撰寫墓志,足證陳宗然生前具有相當的修為和聲望。
2、昭應觀重修勒石記碑
2003年4月出土于大興區西紅門鎮。已殘,碑首與碑身斷開,殘長1.08米,寬0.43米,厚0.10米。碑額“敕賜昭應觀重修勒石記”10字,刊刻于嘉靖三年(1524年)[18]。根據碑文所載,“斯觀原系古跡”,明成化年間掌印太監黃順出資修建,后來僉書太監蔡松和海子官劉商重修。嘉靖初年,觀中的玉皇殿、道室等多已坍塌,總理南海子衙門掌事都知監姜鵬起憐憫之情,令劉經、崔達等同高密店王俊負責重修。重修后,道觀內殿宇、神像、壁畫等煥然一新,并在觀后堆砌土山,種植松柳千余株。姜鵬等人功德甚大,故刻碑紀念。碑文最后提及本觀第五代主持蔡振涵曾師從靈濟宮李真人、主持陳公。
五、 小結
綜上所述,北京地區考古發現的道教石刻文字材料從唐代延續至元明,是判定相關遺跡性質和用途的重要依據,并可彌補傳統文獻記載的不足和疏漏,對了解、研究北京地區道教歷史的傳播和發展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
[1] a.北京市文物工作隊:《北京市發現的幾座唐墓》,《考古》1980年6期; b.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編:《北京市文物研究所藏墓志拓片》,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
[2] 唐高宗:《改元弘道大教詔》,載《全唐文》卷13,中華書局,1983年,第162頁。
[3] 《冊府元龜》卷54《帝王部·尚黃老》,中華書局,1960年,第601頁。
[4] 宋·王浦:《唐會要》卷50,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1029頁。
[5] a.王德恒、王長福:《金陵初探》,載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編《北京史研究(一)》,北京燕山出版社,1986年,第253頁;b.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編:《北京考古四十年》,北京燕山出版社,1990年,第169頁。
[6]宋大川、夏連保、黃秀純:《金代陵寢宗廟制度史料》,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年,第234頁。
[7] 宋·宇文懋昭:《大金國志》,中華書局,1986年,第518頁。
[8]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市文物管理處元大都考古隊:《元大都的勘查和發掘》,《考古》1972年1期。
[9]覺真:《〈法源寺貞石錄〉元碑補錄》,載北京市文物研究所編《北京文物與考古》第6輯,民族出版社,2004年。
[10] a.陳垣編纂,陳智超、曾慶瑛校補:《道家金石略》,文物出版社,1988年,第522、660、661頁;b.陳亞洲:《房山墓志》,北京市房山區文物管理所,2006年,第108~112頁。
[11]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北京志·文物卷》,北京出版社,2006年,第534頁。
[12]同[1] b。
[13] a.清·吳長元輯:《宸垣識略》,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33頁;b.清·孫承澤:《天府廣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585頁。
[14] [17]清·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2007年,第4428~4429頁。
[15] 同[13] a,第106頁。
[16] 北京圖書館金石組編:《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片匯編》,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52冊175頁、第54冊34頁、第55冊71頁。
[18]李春山:《大興西紅門鎮發現漢唐以來古井》,《北京文博》2003年4期。
〔責任主編:張金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