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債之種類探析

[摘要]自然債作為在法學理論上出現頻率較高的詞，學界對其概念和本質卻尚未達成共識。在我國，自然債未曾作為成文法中的概念出現，對于自然債的處理，一般僅憑現有的零星條文或借鑒別的國家和地區的立法。通過說明自然債的含義、權能、類型從而闡釋自然債的本質，并同時考察別的地區值得借鑒的立法例，以求獲得對自然債概念及本質更為深入透徹的了解。

[關鍵詞]自然債;債的效力;自然債種類

[中圖分類號]D923.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0)05 — 0079 — 02

一、自然債定義的重新厘正

自然債起源于羅馬法。在羅馬法上，民事債包含了“請求給付”和“法鎖”，自然債是缺乏法鎖強制拘束的債，根據債權人是否有訴權將債劃分為法定債和自然債。在古時羅馬僅有法定債而無自然債，但是根據自然法思想的發展，羅馬法始承認自然債。

自然債非法律上概念，僅有部分國家有專門法律條文規定自然債的法律效力。1804年《法國民法典》第1235條規定:“清償以有債務為前提;無債務而為清償者，得請求返還。對于自然債務自愿為清償者，不得請求返還?！币獯罄?、阿根廷、智利和我國澳門地區民法典有類似規定，在此立法模式下，自然債在民法典中被明確而一般性地規定，并被賦予一定的法律效力?！?〕除此之外，大多數國家沒有給予自然債一般規定。法國法立法模式雖然明確提到自然債務，但并未給自然債務下明確定義。德國法中提到的不完全債務也僅作為第1235條條文的簡稱，未在法條中出現。德國法立法模式國家的成文法中，關于自然債或不完全債的具體內容都散見于各個法條并被賦予一定法律效果。

何為自然債，其特殊性體現何在?學者覃有土認為，自然債是法定債的對稱，是不受訴權保護，不得訴諸法院強制執行的債。梁慧星先生在談及訴訟時效屆滿后的效果時認為，請求權因為訴權消滅，變為不可訴請求權，即屬自然債，自然債的請求權既非完全有效，也非完全無效，訴訟時效期間屆滿后義務人自愿履行仍為有效，不得要求返還。〔2〕目前，不僅對自然債的種類不能達成共識，對自然債概念的存續也存在較大分歧。拉倫茨教授主張不再使用“自然債”一詞，Fikentscher認為自然債務用語己經過時，〔3〕而應統稱不完全債務，分別類型加以考察。而梅迪庫斯在《德國債法總論》一書中指出，這些根據法律規定不完全有效的債務關系，我們稱之為自然債務。〔4〕王澤鑒先生贊同拉倫茨教授的觀點，認為自然債已經不適宜再用來作為一個法律上的概念，相比之下，不完全債這個概念既形象又概括，可以予以類型化。當然，王澤鑒先生仍舊指出其并非完全否定自然債概念，而是說倘若要使用自然債這個概念一定要慎重，首先必須明確自然債的定義和債的種類。筆者贊同此觀點。首先，自然債在民法學說中具有普遍性，不應被刪除，否則今后在某些法學理論的表述上會存在困難。其次，自然債是一個有羅馬法傳統的概念，有學理研究價值。拋棄自然債概念而以“不完全債”代替有違民法傳統。最后，不完全債的概念如果能有明確的內涵和定義，那么自然債的概念和內涵不明也不能夠稱之為一個問題。

要明確何為自然債，首先須弄清何為債，債的權能所涵蓋的內容。根據王澤鑒先生的觀點，債權兼具訴請履行力、強制執行力、私力實現力、處分全能及保持力。張廣興先生也提到債權具有給付請求力、給付受領力和債權保護請求權。他們共同認為債應當具有請求力、保持力和執行力，而保持力是債的根本，即有學者主張:“債權之本質的內容，乃有效地受領債務人之給付，債權人得向債務人請求其給付，僅系其受領權附隨的作用而已?！?/p>

小結:自然債即為債，必須符合債的根本，即存在合法的受領力;但自然債之所以區別于一般的債，也是因為其喪失了部分債的權能。有的學者將喪失某些權能的債權稱為不完全債權，也有學者稱此為自然債。

二、自然債的種類——結合各立法例及我國現狀

當前，能夠基本達成共識的自然債的種類有，賭博債務、罹于時效之債務、超過法定利息之利息債務、婚姻居間之報酬、有限責任股東責任限制以外之債務等?！?〕筆者將從前文對自然債的定義來重新辨別考察這幾種“自然債”，下文對自然債的羅列未能窮盡所有情況，僅為對幾種典型的自然債的解析。

(一)罹于時效的債

關于罹于時效的債的效力有三種立法例。一是瑞士和日本，他們將債權作為訴訟時效的客體，經過訴訟時效之后，債權消滅。二是蘇俄立法，其并未剝奪經過訴訟時效的債權人的權利，而是使其勝訴權消滅。三是德國立法，德國將請求權視為訴訟時效的客體，認為義務人主張拒絕給付為行使抗辯權，并由此導致請求權的消滅。除第一種做法外，別的立法都不主張債權是訴訟時效的客體，持債的關系仍舊存在但效力上欠缺了請求力的觀點。根據前文總結的自然債的概念，在日本模式下的過時效的債難以被納入自然債的概念。因其本體的債已經消滅，沒有合法的受領依據，這就與自然債必須有合法的受領依據的本旨不符。《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138條規定:“超過訴訟時效期間，當事人自愿履行的，不受訴訟時效限制?！蔽覈鴮⒊^訴訟時效的債權認定為不得向法院請求保護的權利，可知，在我國，過時效的債為自然債的一種。

還有一種情況，在中國規定了生效判決申請強制執行的期限——判決生效后兩年內。從效力上來說，過強制執行期的生效判決是欠缺了請求法院強制執行的效力，但私力實現力，處分全能尤其是保持力仍存在。這也應當被歸入自然債。

(二)賭債

《法國民法典》第1965條規定:“法律對于博戲債務或賭博債務的償還，不賦予任何訴權。”學者認為基于該法律規定，賭博原則上并不違反法律禁止規定而無效，僅是一種無訴權之債。顯而易見，在法國，賭債就是欠缺訴權的自然債的一種。

臺灣地區的相關規定稍有不同。《臺灣民法典》無有關賭債的具體條文，司法實踐中適用第72條規定:“法律行為有悖于公共秩序或者善良風俗者，無效?！庇捎谫€博的不法性，所以在賭博雙方之間不能按照當事人的意思自治產生有效的債。此外，也沒有任何理論和立法表明，賭博雙方之間產生了任何形式的債。所以，賭債從根本上就并非債，更談不上自然債。賭債非債，那當事人自愿給付賭債后受領人是否構成不當得利?給付人能否請求返還?賭債的權利人受領并保有這筆金錢的權利基礎是什么?臺灣民法將基于賭債的給付歸入不法原因給付。不法原因的給付可以劃分為三種類型:不法原因存在于給付人一方、不法原因存在于受領人一方、不法原因存在于雙方，而僅在不法原因僅存在于受領人一方時，給付者可以請求返還。以此可得，賭債的債權人保有債務人的給付是沒有法律上的原因的，但由于債務人是基于不法原因給付，沒有請求返還的權利基礎。

有關賭債性質的規定各成文法規定不同，但是從我國現有的法律框架來看，臺灣地區的操作更具借鑒意義。

(三)約定成立的無訴權債

債之當事人約定，債權人不得通過訴訟途徑請求給付，而僅憑道德約束債務人。這種債是否屬于自然債?值得肯定的是，與物權法定主義不同，債的基本原則是意思自治。只要當事人是自覺自愿設立的債，且無違背法律規定和公序良俗，都應當肯定其效力。有學者主張將這種僅受道德約束的債的關系類推適用贈與。這種做法產生一個不良后果:債務人返還時，債權人欠缺受領的依據。

根據迪特爾·梅迪庫斯觀點，協議排除訴權的債，屬于其所說自然債以外民事債因權能欠缺而成為(廣義的)不完全債務的情形。〔6〕他將自然債和不完全債的概念進行劃分，所以得出的結論不同。但筆者認為債的效力有所欠缺但保有本質權能——受領力的，都屬自然債范疇。之所以引用梅迪庫斯的觀點，是為了證明當事人之間約定債務無訴權并非無效的，而是當事人意思自治的范疇。

綜上，約定成立的無訴權債也應當被認為是自然債的一種類型。

(四)婚姻居間約定的報酬

多數學者將婚姻居間約定報酬視為自然債的一個種類。〔7〕王伯琦先生在《論自然債務》一文中專門提及一類自然債為:社會禮俗的給付，如婚喪嫁娶的禮金，結帳時給付的小費等。關于婚姻居間報酬性質的爭論，德國法上曾認為這是不法原因的給付，因其違反善良風俗。這顯然是不合適的，否則王伯琦先生也不會將其歸入基于社會禮俗的給付。目前，《德國法民法典》第656條(1)規定:“為報告締結婚姻的機會或者介紹成立婚姻而約定報酬的，不成立債務關系。但基于約定已支付的報酬，不得因債務不成立而要求返還。”可見其并不認為婚姻居間約定的報酬屬于債。

《臺灣民法典》的做法與之有異?！杜_灣民法典》第573條規定:“因婚姻居間而約定報酬者，就其報酬無請求權?！痹撘幎ǚ穸嘶橐鼍娱g約定的報酬的請求權，但是并沒有明確說明債的關系是否存在。解釋條文應為認定債之關系成立。則在臺灣地區體例下，婚姻居間約定的報酬構成自然債。

我國曾有過婚介所訴請法院，請求締結婚姻的當事人支付“婚介費”。法院認為征婚合同系居間合同的一種，支持其請求。〔8〕但有學者認為締結婚姻系一種身份行為，不應由《合同法》調整，而應在《婚姻法》中予以規定。筆者認為，雖然締結婚姻是一種身份行為，但婚介所與婚姻當事人之間簽訂的合同并不具有任何身份性質，雖將其歸為“報告訂立合同的機會或者提供訂立合同的媒介服務”的居間合同不合適，但并不影響其作為債權債務合同根據雙方當事人合意發生效力。

三、結語

多數探討自然債的文章將重點放在探討自然債的本質上，素有法律義務貶降和道德義務升華兩種學說的爭論，又稱為自然債與民事債實質相同理論和實質相異理論。筆者認為只要定義清楚了自然債，其本質的問題就迎刃而解。自然債首先必須是一個債，只是在債的權能上有所欠缺，而且，要構成自然債，必須保留債的本質效力——保持力。因此，自然債與民事債從本質效力來說是相同的，所以法律義務貶降說更符合自然債的本質。

我國是否應在法條中將自然債予以概括性規定是值得商榷的。雖有學者提出將自然債放在債法通則之債的效力中與法定債一并予以規定。但從借鑒別國立法例來看，多數國家選擇將各種自然債的效力零星規定于法典中。筆者認為，自然債難以被精確定義，包含的種類非常多，其法律效果又可由別的條文予以規定，確無必要將其在成文法中單獨予以規定。

〔參考文獻〕

〔1〕覃遠春.民法自然債五題略議〔J〕.河北法學，2010，(01):83.

〔2〕梁慧星.民法總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270.

〔3〕 王澤鑒.債法原理(第1冊)〔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26.

〔4〕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債法分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407.

〔5〕林誠二.論債的本質與責任、民法理論與問題研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0:230.//王明鎖，魏磊杰.論自然債務，法學論壇，2005-01-05:91.

〔6〕迪特爾·梅迪庫斯.德國債法總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4:21-23.

〔7〕覃遠春.論自然債的民法債屬性〔J〕.廣西社會科學，2010，(02).

〔8〕2010年9月10日訪問〔EB/OL〕.http://www.china-

court.org/public/detail.php?id=319745.

〔責任編輯:程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