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主”的本意是“人民的統治”,即公民參政,親自決定和管理城邦的公共事務。但是,“純粹”的民主政治在現實運行中卻是難以實現的烏托邦,不僅條件苛刻,而且缺陷明顯。精英民主理論就是西方國家變化的政治現實下出現的民主理論的新發展,是對古典民主價值的守護和補充,但同時,精英民主理論的民主性質也是有條件的,需要從制度、公民和行政倫理幾個方面給予其限制性保護。
[關鍵詞]民主;精英民主;資源供給
[中圖分類號]D08[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0)02 — 0037 — 02
一、直接民主:“純粹”的道德理想
在現代政治生活中,民主無疑是使用頻率最高,也最富感召力的強勢話語。民主不僅在結構上變得無所不包,人們常常用它表達一切美好的政治價值,更在功能上變得無所不能,被認為可以解決大國治理中的所有問題。如此負荷超載的“民主”必然成為政治市場的“貶值的通貨”,其價值固然得到了普遍的認同,但內涵卻變得模糊和混亂。
“民主”一詞由希臘語demos(人民)和kratia(統治或權威)演變而來,其最初含義就是“人民的統治”(rule of people),古希臘雅典城邦是民主政治典型形式。在城邦中,公民親自出場、親自現身,自愿積極的介入政治過程,通過行使正當權力而在一種互動情境中作出關乎公共事務的集體決策。由此邏輯,“純粹”的民主形式強調不經任何中介和過濾的公民自治,強調公民當家作主的“感覺”。
達爾在《論民主》中指出,民主有助于公民享有現實的基本權利和廣泛的個人自由,能夠為個人提供最大的機會,使其在自己選定的規則下生活,能夠使人性獲得更充分的發展。但是問題的復雜性在于,純粹的民主需要極為苛刻的約束條件。相反,地廣人多的民族國家已經不存在古典民主政治運行的空間條件,以市場——交易為中軸的私人領域的擴展逐步降低了公眾的參政議政熱情,利益高度分化的社會很難形成休戚與共的公民團體,社會的內聚力不斷削弱。更加重要的是,即便上述復雜的條件得以滿足,“純粹”的直接民主也是有缺陷的,它并不必然導致大國善治的實現,主要原因在于:
首先,直接民主不能保證決策效率和決策質量。決策民主化主要解決的是公共政策的合法性問題,而不與決策效率和質量直接相關。過多的公民直接參與公共事務,集體共識的達成需要漫長的周期,而且偏好的多變也易導致立法與行政的不穩定性。另一方面,民主是表達偏好的過程,但多數偏好并總與最大理性成正比。民主對決策質量的提升有限,參與決策的規模一旦過度,會造成議而不決的局面,而且參與者也會被偏激、亢奮的情緒左右。堅持每個公民的直接參與,只是以民主的熱情代替了民主的理性判斷。
其次,直接民主使政治問責變得困難。民主決策,常常意味著缺少一個行駛最高決策權的領導者。在“法不責眾”機理的作用下,導致責任主體匿名化,難以建立可操作的問責機制,“大家負責”最終演變成“無人負責”。
最后,直接民主與政治秩序。民主政治的運行離不開共同體、體制和程序方面的政治共識。缺乏低度共識,民主將變得危險,甚至引致社會爆炸。正如麥迪遜所擔憂的那樣,一種讓公民親自議決公共事務“純粹民主政體”,非但不能制止派別斗爭,反倒會刺激派別斗爭,直至造成嚴重的政治癱瘓。
可見,雖然作為一種道德理想,民主已經獲得了社會法權,成為廣泛認同的價值理念,但是不得不承認,在政治的運作過程中,純粹的民主政體還是存在不可逾越的困難,甚至是一個無法實現的“烏托邦”,而精英民主就是對理想民主形式的一種繼承和發展,或者說是理想民主對現實的一種妥協。
二、精英民主:“純粹”民主的守護
西方學者面對著純粹民主標準與社會現實的摩擦,站在保守派的立場,對西方民主政治的發展深感憂慮。于是,他們從客觀的政治現實出發,運用實證主義的分析方法,將精英主義觀念引入民主理論,從而重新界定民主,使之符合民主運轉的實際。
在精英主義者看來,在現代社會,處理愈益復雜的公共事務需要具備特殊技能的精英式的職業政治家,而不好盲目樂觀的指望一大群業余愛好者和被動卷入者。因此,精英統治社會是一種必然的規律。米歇爾斯在《寡頭統治鐵律》中指出:“公民對公共事務缺乏濃厚興趣” ,他們缺乏自我管理的能力,離開了領袖人物的領導和控制,組織就無法達到預定目標。因此,人類的一切黨派組織、進而一切政治系統和社會系統,都必須也只能由少數精英、寡頭控制,這是萬古不變的“歷史鐵律”。
韋伯的民主觀以官僚制理論為基礎。他認為,現代社會理性化不可避免的帶來官僚制的擴展。現代社會的規模、復雜性和差異性使得直接民主不宜作為政治管理和控制的一般模式。政治組織都必然是由對政治管理感興趣的人管理,而管理需要具備相當的才能,所以政治是精英的一項事業。因此,民主就像“市場”,是一種具有競爭力的人競爭選票和權力的場所。
熊彼特是韋伯思想的繼承者,也是精英民主理論的集大成者。古典民主理論那種通過人民意志實現共同幸福的主張,在熊彼特看來不過是提供幻想滿足的情感慰問品。按照熊彼特的觀點,民主是一種手段和方法,本身不足以構成目的,這是所有民主理論的出發點。他認為,“民主方法是為了政治決定的一種制度上的安排,在這種安排中,某些人通過競取人民選票而得到作出決定的權力。” 在熊彼特那里,人民的作用不是實際決定政治問題,而是借選舉來接受或拒絕要來統治他們的人。民主只是一套制度性的程序,民主的原則僅僅意味著,政府的權力應該交給那些獲得了更多選票的人。在這個意義上說,民主與價值目標、道德理想毫不相干。
與近代民主理論家相比,韋伯、熊彼特等視少數精英而不是人民大眾為政治過程的核心和支配力量。雖然表面上看,精英主義的民主論失去了經典民主理論所具有的浪漫、熱情與沖力,放棄了民主政治的道德追求。實際上,精英民主論卻以更加溫和、務實的態度調和了崇高理想和現實方法的內在張力,使民主價值更具親和力和可行性,使傳統的理想主義的民主政治成為能夠提供經驗參照物的有用概念。
按照精英民主論的邏輯,政治精英與民主政治并行不悖,民主政治的價值理念主要解決國家主權的歸屬問題,人民處于至高無上的地位,而精英通過民主程序得到人民委托,獲得實際的治理權,但在此過程中,社會精英依然受到大眾的制約。因此,精英主義是對民主價值的守護與補充,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精英的選擇強烈依賴著一種民主制度,公民定期投票選出自己的決策者,而精英們為了維護自己優勢地位的合法性就必須尊重選民的意志;二是精英群體是流動的,是一個開放的系統,普通人有平等的機會通過社會流動進入精英層,精英同樣可以退回民眾的角度。民主充當了精英的篩選機制,競奪選票的“市場化”行為則履行了選擇精英的功能;三是精英原則是平等與自由的高度均衡,是一種融合了制衡精神在內的經驗型民主。民主的選舉,民主的監督,是精英原則運行的合理保障。因此,精英民主的意義就在于,用“精英”概念解救“民主困境”,它揭示和解釋了現代現代國家民主治理的實踐。
三、精英民主良性運轉的資源供給分析
在精英民主理論的語境下,政治精英因為獲得人民選票,經人民同意獲得合法的社會治理權。理論上,精英民主論將精英作為一種媒介,這樣人民就不必去做他們不擅長的事情,而只保留裁決權,由此在人民和精英之間形成委托——代理關系。在政治領域,委托人和代理人同樣存在著“信息不對稱”,也就同樣會產生委托代理關系之下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問題”。“公民,即委托人,往往不可能從政府官員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因為議員和官員們追求他們自己的目標”。 在精英決策的過程中,由于其對權力的掌握,公共政策可能不僅缺少公平的討價還價與妥協的過程,更有可能違背大眾的意愿和需求。尤其重要的是,在處于優勢地位的社會精英面前,大眾權利對精英的控制和制約常常顯得脆弱和滯后。因此,精英民主理論一方面確為民主的實現提供了更加現實和可靠的路徑,但倘若缺少一定的資源供給和限制性保護,它就會走向民主的反面,導致腐敗和極權。
就制度安排層面而言,自由主義思想為精英民主制的良性運轉提供了有益的設計思路。洛克等自由主義者設想了一種“自然狀態”來論證國家存在的合理性。社會契約論不僅是對公民服從義務的思考和證明,而且表現了對限制國家權力的密切關注。自由主義者骨子里有一種關于人性的“幽暗意識”,對當權者持“無賴”假定。正如漢密爾頓講:“如果人人都是天使,那就不需要政府了。如果是天使統治人,就不需要對政府有任何外來的或內在的控制了。” 所以,在內要通過權力分立和制衡,使立法、行政、司法既相對獨立又相互掣肘,在外充分發揮社會輿論對精英權力的監督約束作用,同時建立完善的法律體系,限制政府權力,保護公民權利,使政治精英的行為始終在憲政的軌道上運作。總之,“將管理集體行動的那些人置于特定約束之下的立憲政體,其效能有賴于選舉制民主、法治的盛行、經濟和社會向存在于政府之間和經濟主體之間的外部競爭開放。這些條件構成了一副相互支撐的子秩序之網。”
同時,精英民主的資源供給需要培養積極的公民。一方面,由于精英民主的實現方式是以民主的選舉方式實現非精英對精英的權力轉移,選舉是精英產生和更替的合法途徑。所以,人民是精英決策行為最重要的監督者和評價者,社會精英只有使政治輸出符合大眾需求,才能使其精英身份延續下去。因此從公民的角度來看,民主政治的良性運作,需要具有權利意識、自由平等意識和參與意識的積極公民,積極介入政治過程,獨立自主的進行個人選擇,充分行使監督權。另一方面,要以公民美德促成政治協商,對精英民主下權力異化、監督失靈的問題進行補救。由于公共生活的高度相關性,國家的良善治理顯然只有在公民不僅對自己負責而且也對伙伴成員負責的條件下才能健康運作。協商過程不是政治討價還價或契約性市場交易模式,而是公共利益責任支配的程序。在協商論者看來,即便是抱著自利取向的個體,也能夠在協商實踐中逐漸養成民主公民的性格特點。在個人偏好的表達和碰撞中,人們會清楚地看到,每個人都是更大社會的一部分,其福利的保障還有賴于各自承擔一份集體責任,在協商中達成的相互理解、相互尊重,對于公民節制自身的需求大有裨益;此外,公共協商還能夠有效地促進不同文化間的溝通,從而建立長久合作所需要的社會信任。
最后,從精英個體的角度看,良性民主的現實運行呼喚代理人的倫理責任。“統治國家需要的不僅是知識,它還需要抗腐蝕的能力,需要能夠抵制權力帶來的一切巨大誘惑,需要堅持不懈、不可動搖地現身于公共利益。” 行政倫理的本質在于追求行政過程的倫理價值以及行政人員的道德完善,即行政的道德化訴求,它以一種柔性的價值認同和心理約束對精英的行為起制約作用。其一,公共價值的認同。具有優勢地位的政治精英,政治人和社會人的雙重身份決定了其在公共事務的處理過程中一定要以公共價值為基本出發點,切實維護社會的公共利益;其二,公共責任的擔當。精英主義和民主的結合是通過選舉實現的,經由選舉的過程,人民不僅將處理國家內政外交事務的決定權,而且連同行使這種決定權的政治責任,一并轉移給既定的政府當局。因此,只有負責任的政治精英才能真正維系精英民主的“民主”內涵;最后,個人倫理自主性的維持。政治精英經常面臨著諸方的壓力,能否保持自己的倫理自主性,始終代表人民的利益,是關系決策效率和效能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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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杜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