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公書判清明集》看宋代土地交易制度

摘要:眾所周知，兩宋從開國之初就確立了“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促進了土地的迅速流轉，到南宋時期作為不動產的土地已經成為最大宗的交易商品。《明公書判清明集》作為南宋中后期的一本判詞集，為人們提供了大量有關涉及土地交易糾紛的判例和信息，從而使人們能夠從司法實踐上進一步了解宋代土地買賣 、典當、租賃的現實情況和特點。

關鍵詞:《明公書判清明集》;宋代 ;土地交易;法律

中圖分類號:F092.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10)02-0241-03

土地是中國封建社會時期最主要的財富。兩宋以前，土地由封建國家直接控制，計口分授給編戶齊民。除了少量的永業田允許在一定范圍內有條件的買賣外，一般不準買賣和轉讓，這就是均田制。安史之亂和唐末農民大起義，徹底摧毀了士族門閥制度，均田制也完成了其歷史使命在動亂中崩潰。為了保證土地上的稅收，國家只注意土地是否登錄在版籍上以便“履田而稅”，而不再干預土地歸誰占有以及占有的數量的多少，土地私有潮流已不可逆轉。兩宋統治者不得不順應這一歷史潮流，“不立田制”、“不抑兼并”[1]，對土地占有、買賣采取自由放任的政策，雙方通過官府辦理合法的轉讓手續即可，國家只關心田契錢的繳納和田賦的過割。在趙匡胤看來，“富室連我阡陌。為國守財爾。緩急盜賊竊發，邊境擾動，兼并之財，樂于輸納，皆我之物。”[2]可見，統治者對土地兼并持支持態度。這致使兩宋時期土地流轉交易空前頻繁，土地流轉頻繁，從而必然帶來土地交易雙方的爭議。《明公書判清明集》是南宋中后期的一本判詞集，記錄了大量的土地交易爭議的案例，使我們能夠從司法實踐了解到宋代關于土地買賣、典當、租賃等方面的一些規定和特點。

一、土地交易契約的程式化和規范化

兩宋時期，作為不動產的土地，已經成為最大宗的交易商品。當時有些地區田宅訴訟之繁多，甚至達到“人戶交易田土，投買契書及爭訟界至，無日無之。”[3]隨著交易的頻繁，相應的土地交易規范也就不斷完善和發展，形成了一整套土地—契約的規定，使契約的規定呈現出程式化的特征。我們來分析一下《明公書判清明集》中有段吳肅吳镕吳檜互爭田產一案中的判詞:

“吳肅嘉定十二年一契，典到吳镕帝字號田六畝二角，官字號田二畝三十步，約限九年，亦已投印，其間聲載批破祖關去失，上手不在行用，無不分明。吳肅拘收花利，過割稅苗，凡經五年。近有吳檜遽來爭占，吳肅入詞，追到在官，就索干照。據檜赍出紹興二十年其祖吳武成賣與吳镕之曾祖吳四乙赤契一紙，又於空紙后批作淳熙八年贖回，就行租賃與元佃人耕作。且當元立契雖可照證，厥后批鑿何所依憑?況元契既作永賣立文，其后豈容批回收贖?縱所贖果無偽冒，自淳熙八年至今，已歷四十二年，胡為不曾交業?若曰就行佃賃，固或有之，然自吳四乙至吳镕凡更四世，未有賃田可如是之久者。準法:諸典賣田宅，已印契而訴畝步不同者，止以契內四至為定;其理年限者，以印契之日為始，或交業在印契日后者，以交業日為始。又準法:諸理訴田宅，而其要不明，過二十年，錢主或業主死者，官司不得受理。吳檜所赍干照已經五十余年，其間破碎漫滅，不明已甚，夫豈在受理之數。所批收贖已經四十余年，其田并未交業，仍在元戶，豈應不以吳肅交業為止?元其爭端，實以吳镕不曾繳納上手，尋將與元出產人吳檜通同昏賴。吳檜乃吳镕之叔，同惡相濟，為謀已深。彼吳肅故為聚斂之家，前后交易未必無違法之契，近因本縣究一二，已行懲斷，故嗜利之人徒而萌昏賴之心。夫豈知民訟各據道理，交易個憑干照。在彼則曲，在此則直，曲者應懲，直者當予，其可執一，以墮奸謀。吳镕初為附合，志在得田，不思奸計果行，亦不免盜賣之罪。及送獄根堪，供招自明。吳镕、吳檜各勘杖六十。廢契毀抹入案，田照吳肅交易為業。”[4]

這是一個比較典型的案子，案件涉及到了契約規范內容的各個方面，從判詞我們可以得知，土地交易契約文書一般包括這樣幾個要件:(1)交易雙方的姓名及自然情況。(2)客體的自然狀況，如土地的來源、四至、數量、坐落、名稱、號數等。(3)價格，一般是金錢。(4)契約履行的時間和有效期。(5)雙方合意。(6)賣方的義務。如保證標的物沒有瑕疵，不會有爭議，否則承擔一切責任，如屬典當，則在契內寫明回贖期限。(7)簽約時間。(8)各方簽名。包括契約參加人，如牙人、保人，有的地方還包括佃戶的簽名或是親族、四鄰的簽名。誠如判官所言“夫豈知民訟各據道理，交易各憑干照。在彼則曲，在此則直，曲者應懲，直者當予，其可執一，以墮奸謀。”正是借助了土地交換和租佃時所簽訂的契約才使得本案得以解決。由此可見，宋代的契約制度已經相當完善，契約的程式化，不僅有利于土地交易的迅速流轉，土地交易紛爭的解決，而且保護了土地所有者的所有權。

二、土地交易反映出強烈的宗法家族色彩

中國古代宗法制度的統治是歷史悠久的，宗法倫理觀念和親族關系是約束人們社會生活的重要準則，宋明理學的興起使得宗法家族觀念得到進一步加強，滲透到了宋代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土地交易中存在的宗法家族觀念也就不可避免，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卑幼不得擅自典賣田產，“所謂違法之事，世或有之，須至子弟不肖破蕩，然后私自典賣，不便父母聞知。”[5](2)寡婦不準隨意處分田產。“以為養老之資則可，私自典賣固不可，隨嫁亦不可，遺囑與女亦不可。何者?在法:寡婦無子孫年十六以下，并不許典賣田宅。蓋夫死從子之意，婦人無承分田產，此豈可以私自典賣乎?”[6]又“諸寡婦無子孫，擅典賣田宅者杖一百，業還主，錢主、牙保知情同罪。”可見，寡婦處分田宅既受到禮的限制，又遭到法的禁止。(3)出繼子不得出賣本位產業。“余自強出繼余端禮，系是紹定五年，經縣、經提刑司除附，張皇如此，誰不知之?李宅買自強業，印契乃在紹定六年正月，則是自強於出繼一年之后，盜賣本生家田，李宅明知違法，而明與交易也。設使余自強不曾出繼別位，而瞞母親出賣，猶合錢歸官，業還主，而況為他位之子，乃盜賣本生位之業，違法悖理，莫此為甚。”[7](4)確立了土地買賣親鄰優先權原則。“立法之初，蓋有意。父祖田業子孫分析，人受其一，勢不能全。若有典賣，他姓得之，或水利之相關，或界至之互見，不無扦格。曰親曰鄰，止有其一者，俱不在批退之數，此蓋可見。墓田所在，凡有鋤鑿，必至興犯。得產之人倘非其所自出，無所顧藉，故有同宗亦當先問。”[8]由此可見，出賣土地房屋等不動產，須先通問房親，再問同族，由親族承買，如親族不愿乘買，方可徑賣與他姓和他人。如果一田既有親鄰又有墓鄰者，則先問墓鄰，次問親鄰，因為“墓田之于親鄰兩項，俱為當問。然以親鄰者，其意在產業;以墓田者，其意在祖宗。”[9]可以說，宋代的土地交易絕大多數都是在維護“守祖業”、“守祖宗”觀念的前提下進行的。

三、對土地所有人的所有權給予充分的保護

宋代通過立法手段保護土地私有權，體現在保障土地私有者依法行使占有、使用和處分土地的權利，并消除對這些權利的干擾侵害。主要表現在:(1)嚴禁重疊典賣同一田宅。“交易諸盜及重疊之類，錢主知情者，錢沒官;自首及不知情者，理還。犯人償不足，知情牙保均備。”[10]又“諸以己田宅重疊典賣者，杖一百;牙保知情，與同罪。”[11] 其違法交易的連帶責任已擴及一切知情者，法禁十分嚴厲。(2)禁止盜竊交易他人田產。宋人所謂盜賣田產，就是私自將他人田產投入交易的違法侵權行為。根據宋朝立法規定:“盜典賣田業者，杖一百;贓重者，準盜論;牙保知情，與同罪。”[12]盜竊罪在宋代的處罰是非常嚴厲的，把盜賣交易他人田產按盜竊罪來處罰，可見宋代對盜賣交易他人田產打擊力度的是十分嚴厲的。(3)對抵押和典賣作了嚴格的區分，從而保護各方利益。在《明公書判清明集》中有不少分辨抵押與典賣的案例，如吳恕齋判《抵當不交業》曰:楊衍將田七畝有奇典于徐子政，但典后二十余年間，“徐即不曾收稅供輸，楊即不曾離業退佃”，只不過要求楊每年還錢三十千，因此斷定:“今即不曾受稅、不曾管業，所以不曾收谷，其為抵當，而非正典明矣!”打破了債權人徐子政的奪田陰謀。而以典賣為抵押者又多為債務人貪占田產，“但果是抵當，則得錢人未必肯當時離業，用錢人亦未敢當時過稅。其有錢、業兩相交付，而當時過稅離業者，其為正行交易明矣，決非抵當也。”[13]也就是說，立契后馬上交付田產者，為典賣;立契后只是計年還錢而不交付田產，則為抵押。若是典賣，則典權人享有土地的占有、使用和收益權。若是抵押在債務履行期限屆滿前，仍由債務人對土地享有占有、使用和收益權。如有人故意混淆，從中牟利，受害人可以請求司法救濟。(4)出典人所還典價，以出典時所領典價為準，典權人不得隨意變更，不論是數量還是種類，以免典權人乘機損害出典人的利益。如《明公書判清明集》有一書判曰:“初交易原是見錢者，以見錢贖;原是官會者，以官會贖;原是錢、會中半者，以中半贖。自畿甸以至于遠方，莫不守之。”[14]可見這是當時全國通行的法條，目的便在于防止典權人利用錢和會的比值匯率的變化損害出典人的利益，當然出典人也不得乘此而虧損典權人。(5)出典人享有絕賣權。典產的所有權只能屬于出典人，因此對典產的最后處分權——絕賣權，也只能屬于出典人，典權人“只可轉典，不可出賣”。絕賣兩宋又稱“斷骨賣”。如果出典人決定絕賣，典權人除享有優先權外，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絕出典人出賣，否則出典人有權申請官府強制執行。《明公書判清明集》卷九《典主如不愿斷骨合還業主收贖》判文指出:范鄜父范侁曾典賣一園屋給丁伯威，范侁死后，范鄜貧窘，要求丁再補辦一次斷骨賣手續，從中可獲得一筆現金。但丁有意貪占，“欲斷屋骨，則不為之斷骨;……欲取贖，則不與之還贖;欲召人交易，又不與之賣與他人。……欲白據其園骨，是誠何心哉!”最后判曰:如丁愿與斷骨，“合仰依時價”;如不愿斷骨。“即合聽范鄜備原典錢，就丁伯威取贖。如范鄜無錢可贖，仰從條別召入交易。丁伯威如敢仍前障固，到官定從條施行，干照各給還”。也就是說“斷骨”賣是出典人消滅典權、收取地價的合法權利，法律是予以保護的。

綜上，兩宋時期，作為不動產的土地之所以成為大宗的交易商品，一方面是由于政府“不立田制”、“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另一方面是因為與土地交易相關的法律制度比較完善。法律在保護土地所有者的所有權以及確定交易雙方權利義務關系和保護交易安全方面作了比較全面的規定，使得土地交易雙方沒有后顧之憂，可以依照法律充分行使自己的權利，從而大大促進了土地交易。土地作為最重要的一項財產而進入流通領域，頻繁地流轉交易，必然會帶動或助長其他財產都進入流通，使兩宋時期的流通領域空前活躍。可見，一個國家商品經濟的繁榮不僅要有正確的國家政策，而且要有良好和完善的法律體系來維持和保護，只有這兩方面相互協調、相互促進才能取得良好的效果。

參考文獻:

[1] 《宋史》卷173《食貨志·農田》.

[2] 王明清《揮麈錄·余話》.

[3] 《宋會要輯稿》食貨三.

[4]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四《戶婚門·爭業上》.

[5]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九《戶婚門·違法交易》.

[6]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五《戶婚門·爭業下》.

[7]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九《戶婚門·違法交易》.

[8]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四《戶婚門·爭業上》.

[9]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四《戶婚門·爭業上》.

[10]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四《戶婚門·爭業上》.

[11]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五《戶婚門·爭業下》.

[12]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五《戶婚門·爭業下》.

[13]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六《戶婚門·抵當》.

[14] 《明公書判清明集》:卷九《戶婚門·違法交易》.

Looking the land transactions system from the Ming Gong Shu Pan Ming series in the Song Dynasty

LUO Su-yu

(Social science department，Xi'an electr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university，Xi'an 710071，China)

Abstract: As everyone knows， the beginning of the Song Dynasty from the founding to establish a \"non-suppression annexation\" of the land policies that promote the rapid transfer of land to the Southern Song period as the land has become the largest real estate transactions that commodity.Ming Gong Shu Pan Ming series as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in the latter part of a judgment collection， providing people with a large number of disputes involving the case of land transactions and information so that people from the judicial practic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the Song Dynasty on the land sale， mortgaging， leasing the reality of the situ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Key wards: Ming Gong Shu Pan Ming series; Song Dynasty; land transactions;la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