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飚掀開中美軍事交流的大幕

1980年5月25日，美國國防部長布朗和助理國防部長迪寧在安德魯斯空軍機場迎來了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中央軍委秘書長耿飚率領的中國軍事代表團。

最高的軍禮

1979年2月，中共中央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中央軍委副主席鄧小平訪問美國，與卡特總統等美國領導人會談時，曾涉及到兩國軍事合作的內容。

8月下旬，美國副總統蒙代爾訪華，他對中國領導人說：美國正打算放棄在眾多經濟問題上的所謂“平衡政策”。優先讓中國享受最惠國待遇。也正是在這次訪問中，蒙代爾向中方提出了美國國防部長布朗訪華的建議。

11月。中央軍委與外交部共同制定了布朗訪華的具體方案。這個方案體現了中方對發展雙邊軍事關系的極大興趣，因為這種關系不僅具有對蘇聯的戰略威懾作用，而且還包含著另一種可能性，即打開購買美國先進軍事裝備和技術的渠道，從而逐步實現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現代化。

1980年1月5日，應國防部長徐向前的邀請，美國國防部長哈羅德·布朗訪問北京。在歡迎儀式上，耿飚陪同布朗檢閱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三軍儀仗隊。

布朗這次訪問中國，是中美兩國軍事領導人的第一次正式交往。同時，訪問是在蘇聯悍然出兵阿富汗的嚴重時刻進行的，這使布朗訪華更具有特殊的意義。布朗受到了破格的接待。他乘坐的專機不僅被允許在中國的領空飛行，而且中方還向他開放了一些從不對外開放的軍事設施。鄧小平、徐向前、耿飚以及外交部長黃華同布朗進行了會談。

耿飚和布朗的會談長達7個小時。他們就蘇聯入侵阿富汗給本地區形勢帶來的嚴重影響以及兩國應作出的適當反應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雙方還探討了鼓勵和擴大兩國防務機構接觸的途徑。美國和伊朗間的人質危機在會談中也占據了相當長的時間。雙方就軍事技術轉讓問題進行了磋商，對兩國防務機構和軍隊交往擬定了框架。耿飚交給布朗一份擬購清單，共有29項之多。

在這次訪華期間，布朗向耿飚發出了訪美的邀請。

轉眼4個多月過去了，5月24日，耿飚率領中國軍事代表團啟程訪美，代表團成員有耿飚夫人趙蘭香、駐美大使柴澤民、副總參謀長劉華清等。

耿飚在臨上飛機時對中外記者說：我很高興有機會去訪問美國。近年來，我們中美兩國的友好關系發展得很快，我希望這種關系將來發展得更快。

耿飚在回答記者提出的有關中國向美國購買現代化武器問題時說：中國愿意向美國購買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但是，中國不會勉強美國政府去做他所不愿做的事。

布朗請中國軍事代表團在博林空軍基地下榻。當晚，布朗夫婦在這個基地的軍官俱樂部里熱情地為耿飚一行接風洗塵。

26日當地時間9時，國歌《義勇軍進行曲》在五角大樓回蕩。在布朗的陪同下，71歲的耿飚檢閱了美國三軍和海軍陸戰隊組成的儀仗隊。

美國三軍部長和參謀長全部到場，禮炮鳴19響。“這是給予外國貴賓最高的軍禮。”布朗不失時機地讓耿飚知道了這份榮譽。

高大的身軀，剛毅的臉龐，鬢角上幾縷華發配上顯眼的“福將”耳垂，使很少見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美國人睜大了好奇的藍眼睛。五角大樓的工作人員不顧禁令，從窗戶探出頭來看。

在五角大樓為一位來自共產黨國家的軍隊領導人舉行歡迎儀式，這在美國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系列會談

耿飚和布朗在五角大樓開始第一次會談。布朗首先向耿飚祝賀中國運載火箭發射成功。布朗說，他注意到耿飚親自到上海吳淞碼頭為“遠望”系列科學測量船遠航送行，中國的運載火箭顯示了中國國防科技的超強實力。但布朗要求不要把他祝賀中國運載火箭的消息發布出去，因為美蘇正在進行有關談判，以免因此刺激蘇聯。耿飚接受了布朗的祝賀，說明中國運載火箭的實驗決不是針對任何國家的。

雙方就戰略問題和美國出售裝備、技術的可能性及限度等廣泛地交換了意見。會談后，美駐華大使伍德科克告訴耿飚：他關于面對蘇聯侵略擴張必須作出兩種選擇的論點，以及并不反對提出對侵略者起“將軍” (象棋用語)作用的政治解決方案的提法，都是新的東西，已引起了美方的注意。

5月28日下午，美國總統卡特接見了耿飚。卡特說：“副總理先生這次訪美和布朗國防部長訪華，使中美發展穩定而又更密切的關系向前邁進了一大步。盟邦、朋友和我們潛在的對手都關心我們兩國關系的發展，這說明，我們的新關系無論對我們兩國以及世界和平與穩定都非常重要。晚間，布朗把中國軍事代表團請進白宮，在國家人像畫廊舉行盛大的歡迎宴會，卡特夫婦出席了宴會。隨后，布朗夫婦、內閣主要部長陪同耿飚和夫人趙蘭香觀看電影《星球大戰》續集。《星球大戰》續集(后稱第二集)，片名《帝國大反擊》。后來里根政府曾出臺了星球大戰計劃，正式定名為反彈道導彈防御系統的戰略防御計劃。但美方同樣因怕過分刺激蘇聯，不愿將看電影的情況對外公布。

耿飚向卡特贈送了一幅“鑲框毛繡老虎”。這只老虎使卡特浮想聯翩，當耿飚結束訪問回到北京后，卡特仍然興猶未盡，特意致函耿飚：“我很高興有機會與你會見，在會見時我們討論了雙方感興趣的問題，重申和加強了我們的友好關系。你贈送的毛繡禮品真是一個思想極為豐富的意志的象征。特向你表示感謝并致以最良好的祝愿。”

在隨后的兩天里，耿飚同美國國務卿馬斯基、總統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副總統蒙代爾分別舉行了會談。

5月29日上午10時，布熱津斯基再次把耿飚請進白宮。布熱津斯基曾不顧前國務卿萬斯的反對，敦促卡特總統在布朗訪華期間解禁原先不許向中國出口的部分軍事裝備。

在布熱津斯基那間小小的辦公室里。一下擁進了美國駐華大使伍德科克、助理國務卿幫辦阿馬科斯、助理國防部長幫辦普拉特、國家安全委員會高級工作人員沙利文和中國駐美大使柴澤民、外交部美大司司長韓敘以及譯員、記錄員等，頓時使人感到十分擁擠。布熱津斯基解釋說，白宮的辦公室的重要程度，要由它們和總統辦公室之間的距離來決定，離得最近的自然是最重要的辦公室，而他剛好就擁有這樣一間辦公室。耿飚得體地告訴他，中國有一副“山不在高……”的對聯，說明辦公室不在大小，在于它的“含金量”。這使布熱津斯基感到“十分榮幸和高興”，他說：“我讀了很多關于你的消息。”

耿飚回答：“我這幾年讀到關于你的文章更多。”

布熱津斯基擺擺手說：“這些文章只能相信一半。1963年，《人民日報》就曾全文發表過我的文章，那是中國爆炸第一顆原子彈前夕，我的文章尖銳地批評了蘇聯的核政策。在《人民日報》發表過文章的作者在美國為數不多，我是其中之一。”

耿飚表示：只有被認為有意義的文章才能在《人民日報》發表，這說明布熱津斯基的文章很重要。

布熱津斯基說：“卡特總統要我再次向你表示他對兩國關系發展的方式和方向感到滿意。他相信兩國今后將更加密切地進行合作，以保衛和發展這些利益。”他把卡特在費城發表的重要講演稿送給耿飚，并說明這篇講演稿闡明了美國的基本外交政策，發表于美國新國務卿馬斯基就職后的第二天。

卡特政府的前國務卿萬斯由于政見原因，已經于4月底辭職，由馬斯基接任。布熱津斯基交給耿飚的講演稿，是經過馬斯基和其他同事密切合作后擬就的。布熱津斯基在重要段落都作了標記。他準備就這個問題談談今后10年內可能遇到的問題——美國及其朋友將面臨兩個在80年代起基本作用的基本挑戰。

布熱津斯基所說的兩個基本挑戰，一是美國認為的具有全球戰略含義的地區性危機，即蘇聯經過西南亞和印度支那兩路南下，二是美國與蘇聯軍力對比方面存在著危機。

對于第一點，布熱津斯基說，卡特總統認為西南亞問題是美國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所遇到的最嚴重的危機。對蘇聯在這一地區的侵略如不作出有效的反應，將出現新的地緣政治形勢，其后果是“幾年后西歐和日本將成為芬蘭式的國家”。如果蘇聯通過軍事入侵和政治顛覆相結合的方法控制了這一地區，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形成的力量均勢將發生根本的變化。

對于第二點，布熱津斯基認為：蘇聯從1964年以來不斷努力謀求對美國的軍事優勢，如果美國再不作出與之匹敵的相應努力，蘇聯將在80年代頭5年內達到它改變軍事力量對比的目的，到那時就會出現上述兩個基本挑戰同時出現的危機。美國將在西南亞地區繼續加強軍事力量，不會允許蘇聯在波斯灣獲得軍事優勢，并在其他地區作出強烈反應。

布熱津斯基談了美國將繼續做出努力，與他的盟國一起反對蘇聯入侵阿富汗問題，談了巴基斯坦問題和美國伊朗間人質問題。他表示，希望美人質在幾個月內能獲釋，美伊關系隨之恢復正常。“總之，美國將在戰略和常規武器方面采取措施，以使蘇聯領導人失去在80年代用武力嚇倒美國的信心。為了對付這兩個挑戰，美國、西歐、中國和其他國家應就安全問題密切磋商和合作。不讓蘇聯獲得重大而不可逆轉的優勢。”他強調說，這是對以前同鄧小平副總理等就戰略問題交換的意見的補充。

布熱津斯基說：“副總理先生有機會同總統、副總統、馬斯基國務卿、布朗部長和我本人會談。我想通過這些會談你一定會得到一個結論，即美國對戰略形勢的看法是明確的、堅定的，卡特政府對戰略形勢的看法是一致的。為了對付80年代的問題，美中應該站在一起建立廣泛、持久的戰略關系，美中不應是策略性的關系，我們的關系對維護全球穩定是至關重要的。”

布熱津斯基對會談的氣氛和成果十分滿意，他說：“我前天榮幸地同你的夫人談了話，她和我的夫人一樣，關心政治，觀點堅定，表達自己的看法無所畏懼。”

與布熱津斯基會見后。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瓊斯上將設午宴款待了中國軍事代表團。

按動電鈕

為了做好軍事技術轉讓會談準備，中國軍事代表團的先遣組——隨同耿飚訪問的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劉華清先期赴美進行了技術會談。劉華清訪問了國際商業機器公司、通用汽車公司、西屋汽車公司、哈尼威爾等大公司，為購買有關設備進行了實地考察，為耿飚與布朗的會談預作了準備。在耿飚與布朗的第二次會談中，布朗重申了美國在技術轉讓問題上對中國的基本政策，即不賣武器，可出售軍事裝備和轉讓技術。具體對待上有別于蘇聯，但須經逐項審查。布朗宣布，可批準給29項軍民兩用產品發放對華出口許可證。對已在布朗訪華時耿飚向其提出的擬購清單中，有10項中國感興趣的產品美國同意賣給9項，另一項可向中國轉讓技術。

耿飚提出，美國賣給中國的東西基本上是20世紀60年代的產品，而且主要是出售產品，為什么不是轉讓技術?布朗解釋說，技術轉讓歷來是美國執行對外政策的一種手段，內外牽制因素很多，手續復雜，控制極嚴。不管同各個公司談得怎么投機，達成什么協議，不經國務院和國防部批準是不可能拿到出口許可證的。他一再向耿飚解釋：技術轉讓問題要一步一步地推進。耿飚說，我們也充分了解到美國各方面對于對華軍售的態度，今年是你們的大選年，我們不強^所難。

耿飚和布朗對于兩軍交往進行了具體的磋商，商定了1980年下半年的交往計劃，并原則上就今后的交往項目達成了一致意見。

5月29日，布朗宣布：他和耿飚一致同意，他們之間的會談‘極為成功”，他們對地緣戰略形勢的估計有著類似的看法。雙方擬訂了進一步加強兩國軍方聯系的計劃，美國同意向中國出口某些具有民用和軍用雙重價值的技術，并愿意對能向中國出口的某些軍事裝備提供技術和價格資料。

耿飚的訪問日程安排得非常滿。在會談間隙，美方安排他訪問了國會參議院軍委會和外委會、眾議院軍委會。在華盛頓、斯普林斯、圣地亞哥等地，耿飚同美國包括國防部副部長科默、三軍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瓊斯上將、中央情報局局長特納、參議員杰克遜、美軍太平洋總部司令朗海軍上將以及各地駐軍司令、州長和市長在內的美國高級軍政官員和華僑代表進行了廣泛的接觸。

在五角大樓，美方請耿飚到情報中心聽取了有關蘇聯三軍實力和部署，以及蘇軍空降部隊和蘇聯軍費開支的情況介紹。

修建在科羅拉多州一座被挖空了的山體中的北美防空司令部，也同樣向中國共產黨的軍委秘書長耿飚打開了大門。外電評論說：“這甚至比他走進五角大樓更加令人不可思議。”

北美防空司令部負責保障美國本土和加拿大的空中安全，它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技術裝備。加拿大人、北美防空司令部副司令劉易斯中將陪同耿飚參觀了這個基地的心臟部位一中心指揮室。這里安裝著令美國人頗感自豪的監測系統，該系統能夠保證美國在任何一枚導彈發射的瞬間就發現它們，不論它位于世界的哪一個角落。

劉易斯請耿飚坐到指揮室的電視屏幕前，請他按動一些按鈕，觀看監控情況。擔任耿飚翻譯的倪耀禮后來說：“最令我感到吃驚的是。我們在這塊屏幕上看到了在空間軌道中運行的中國人造衛星。”

作為答謝，耿飚在臨別時贈送了一對釉彩陶花瓶給劉易斯。劉易斯立即寫信給耿飚說：“能會見你和你的一行，真是一件極為榮幸的事情。我們北美防空軍司令部所有人都希望你和你的訪問能有所收獲，并于將來再次來訪。”

射擊：1分鐘30萬美元

耿飚一行于5月30日離開華盛頓，到外地參觀美國陸、海、空軍的一些軍事單位，這些單位的官兵熱情地為中國客人舉行操作表演、聯合火力演習、飛行與特技表演。陪同的美國軍事官員表示，他們為安排這次不尋常的訪問盡了最大的努力。每到一個地方，當地駐軍各軍兵種的主要負責人，以及地方的領導人都親自參加接待和迎送。他們向中國客人介紹情況，一再表示愿意解答中國客人提出的任何問題。兩國軍事領導人在各種歡迎場合親切交談。氣氛十分融洽。美國一位將軍在為耿飚舉行的宴會上說：美中兩國之間的進一步了解和繼續合作，由于像耿飚副總理這樣的訪問，得到了加強。“這種了解和合作的加強，有利于維護太平洋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在卡森堡，耿飚一行參觀了第四機械化步兵師。這個被認為美軍最現代化的部隊向耿飚一行展示了主要的武器裝備，介紹了性能，并由一個營進行了1分鐘的實彈射擊表演。美軍方介紹說，這次表演是10年來的第一次，1分鐘花費了30萬美元。中國軍事代表團還被邀請參觀了巴克利國民警衛隊基地和空軍學院。

圣迭戈海軍基地在一個晴朗的早晨第一次迎來了中國客人。耿飚受到了美國海軍官兵的列隊歡迎。耿飚參觀了美國太平洋艦隊水面艦艇部隊、海軍新兵訓練中心和海軍兩棲基地。他參觀了導彈巡洋艦“福克斯”號、兩棲攻擊艦“塔拉瓦”號和最新一代核動力航空母艦“突擊者CV-61”號。一個大型機群拖著發動機的余煙轟鳴著飛越海空，為耿飚做了高難度的戰斗機群返航表演。在參觀過程中，耿飚受到美國軍政領導人、部隊官兵和美國人民的熱情歡迎。

美國助理國防部長迪寧6月3日專程從華盛頓趕到圣迭戈，代表布朗為耿飚舉行送別宴會。他在宴會上引用一句中國諺語“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之后說：我們已經播下了許多種子，它們必將開花結果，造福于我們子孫后代。耿飚也表示：我們帶著中國人民的友誼而來，又將要滿載著美國人民的情意而歸。他希望雙方共同努力，為不斷加強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友好關系作出新的貢獻。

參觀位于夏威夷的美軍太平洋司令部是中國代表團此行中最后一項日程。這個司令部是美國設在海外的最大的軍事機構。從外交程序上來說，這一安排看上去是為了便于耿飚取道回國，其實大有深意。

6月5日上午，耿飚一行前往檀香山史密斯兵營太平洋總部司令部，出席由太平洋總部司令朗海軍上將主持的情況介紹會。朗海軍上將的參謀人員肯尼利中校介紹了太平洋總部的概況、總部軍事實力的現狀與發展、美國在本地區的利益、以及對太平洋、印度洋當前情況的估計。

擁有四星銜的朗海軍上將特意安排耿飚住進他的私人住宅。在參觀著名的珍珠港時，賓主還回憶了中美兩國在二戰期間的盟友關系，這聽上去似乎是在暗示這種關系在今天依然存在，而夏威夷總部和蘇聯設在海參崴的太平洋總部之間并不遙遠的距離則使這種暗示變得更加耐人尋味。

當耿飚滿面笑容地出現在為中國軍事代表團舉行的盛大晚會上時，當地居民為他戴上了象征貴賓的花環，一大群夏威夷少女表演了風情十足的夏威夷歌舞，她們唱道：“你好嗎?吃了嗎……”

耿飚訪美回國后，五角大樓正式宣布，決定向中國出售戰術性防空雷達、運輸用直升機等9項軍事裝備。這次訪問，不僅增進了中美兩軍的了解和友誼，而且也有利于兩國政府和人民之間的友誼與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