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杖”的“植”

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云：“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朱東潤主編《中國歷代文學(xué)作品選》注云：“植杖，指放掉手杖，拿起耘田器耕作。植，置。”此注不確。雖然在文獻(xiàn)中“植”有時(shí)也可訓(xùn)為“置”，如《尚書·金滕》：“相璧秉硅”(孔安國傳：“植，置也”)，但此處“植杖”的“植”還是訓(xùn)釋為“倚”或“拄”為妥。《漢語大詞典》即釋作“倚杖”、“扶杖”、“立杖”等意，因?yàn)樘諟Y明在文中主要表現(xiàn)了他的歸隱生活樂趣，故而借用《論語·微子篇》中荷蔡丈人“植其杖而蕓”的典故。何晏《論語集解》引孔安國注云：“植，倚也”，即拄著杖之意。朱熹集注則謂：“植，立之也”，亦通。依筆者所見，凡遇“植”前主語為老者，“植”后賓語為“杖”時(shí)，均應(yīng)訓(xùn)釋為“倚”或“拄”。如《后漢書·逸民列傳》載，桓帝時(shí)黨錮禍起，外黃令張升辭官歸里，道逢友人，嘆息世亂，相抱而泣。時(shí)有隱士陳留老父者，“趨而過之，植其杖，太息日”云云，不由使人聯(lián)想起杜甫《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中“歸來倚杖自嘆息”一句。兩相對照，“植”作“倚”解再明白不過。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之九“盜俠”條云：“相傳黎斡為京兆尹時(shí)，曲江涂龍祈雨，觀者數(shù)千。黎至，獨(dú)有老人植杖不避。”此亦“倚杖”之意。

在古代文獻(xiàn)中，“植”還可釋作“豎立”(樹立)、“建立”、“插”等意思。《漢書》卷七十六《韓延壽傳》：“延壽衣黃紈方領(lǐng)，駕四馬，傅總，建幢綮，植羽葆，鼓車歌車。”顏師古注曰：“植亦立也。”張衡《西京賦》有句云：“植發(fā)如竿。”“植發(fā)”即發(fā)髻豎立貌。又如《三國志·吳書·魯肅傳》裴松之注引《吳書》載：“魯肅……又自植盾，引弓射之，矢皆洞貫。”同書《太史慈傳》曰：“(太史)慈引馬至城下塹內(nèi)，植所持的各一，出射之，射之畢，徑入門。”這兩處“植”的賓語是盾牌、標(biāo)靶，均為射擊的目標(biāo)，自然應(yīng)是“樹立”地面或“插”入塹壕中的。再如《宋史·魏勝列傳》：“已乃植云梯，置孢石，四面合圍。”云梯更是非豎立不可了。前引《酉陽雜俎》一例中，那位植杖的老人并不是什么隱士，而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江湖高人。老人對黎斡說：“老夫有一伎，請為尹設(shè)。”“遂入。良久，紫衣朱鬢(音罵，束在額上的巾)，擁劍長短七口，舞于庭中。……食頃，擲劍植地，如北斗狀。”劍拋向空中，再飛落而下，定然是深深插入地中的。

上舉數(shù)例“植”的賓語都為物體，有時(shí)“植”的賓語還可是人的風(fēng)骨氣節(jié)。如顧炎武《日知錄》卷十三“降臣”條說：“后世不知此義，而文章之士多護(hù)李陵，智計(jì)之家或稱譙叟(指譙周)。此說一行，則國無守臣，人無植節(jié)。反顏事仇，行若狗彘而不之愧也。”這里的“植節(jié)”意為“樹立氣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