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河南省文物研究所對河南安陽縣安豐鄉西高穴村一座古墓進行發掘。2009年12月27日,河南省文物局在北京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經專家研究,基本認定此墓即為文獻中記載的魏武王曹操高陵。發布會公布了六大證據。我們認為,僅憑這些證據還不能“基本認定”。
曹操于公元155年生于毫州(安徽毫縣),在東漢任魏王,兼任丞相;在建安二十三年(218年)曾發布建造陵墓的“令”。《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載:“六月,令曰:‘古之葬者,必居薄瘠之地。其規西門豹祠西原上為壽陵,因高為基,不封不樹。《周禮》家人掌公墓之地,凡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后,漢制亦謂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將有功者,宜陪壽陵,其廣為兆域,使足相容。’”曹操此“令”,應該說是個“遵古”的令,其壽陵與陪陵的整體規劃,規模宏大(“廣為兆域”)。
曹操發布此“令”后,直至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正月去世,其間只有18個月,且戰事不斷,還不順利。應該說他沒有時間與精力來貫徹實施建造“壽陵”之“令”,也沒有文獻記載證明貫徹實施了此“令”。據《魏書·武帝紀》載:曹操臨死前,“遺令曰:‘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畢,即除服。其將兵屯戍者,皆不得離屯部。有司各率乃職。斂(殮)以時服,無藏金玉珠寶。’謚日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曹操的“遺令”是“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這就直接否定了18月前的“令”。
建安十八年(213年)曹操為魏王,定都于鄴。鄴為古都邑名,春秋時齊桓公始筑城,戰國時魏文侯都于此,西門豹曾作鄴令,開鑿水渠引漳河水灌田。曹操時代的鄴城東西七里,南北五里(在今河北臨漳縣西南的鄴鎮迤東一帶),城西北隅自北而南列峙冰井臺、銅爵(銅雀)臺、金虎臺。鄴城原在漳河南岸,近代漳河南移,鄴城故址已隔在漳河北岸,在今臨漳縣鄴鎮東一里半(見鄴鎮位置圖)。東魏(533~550年)初年,建造了鄴城南城,東西六里,南北八里六十步。大象二年(580年)相州總管尉遲迥討伐楊堅,兵敗,楊堅焚毀鄴城。千年名都,即化為廢墟。此后,移州、郡及鄴縣于南45里的安陽城,改置靈芝縣。隋開皇十年(590年),又將靈芝縣改名為鄴縣。
元人國史院編修官納新,在游歷考察之后寫成《河朔訪古志》,該志說:西陵(曹操墓)在鄴鎮西三十里。從文獻記載看,曹魏鄴城故址南距安陽45里,曹操墓在西門豹祠西邊;從地圖上看,安豐鄉在鄴城故址西南,兩地相距(直線距)約24里,距離較近,但與西門豹祠西原的方向不完全相合。
古墓發掘工程總負責人說:“西高穴村村民徐玉超曾經挖出了趙建武十一年(345年)大仆卿駙馬都尉魯潛墓志,上面說:‘故魏武帝陵西北角西行四十三步’,它首次記載了曹操墓的具體方位,于是我們才鎖定在漳河南岸的西高穴村范圍內。”魯潛墓志的年代,距曹操下葬有123年,相當于經歷了五代人,說墓志“首次”記載了曹操墓的方位,記載的依據是什么?值得懷疑。據《魏書·文帝紀》載:曹丕選定首陽山東為自己建造壽陵,而作《終制》,其《終制》曰:“壽陵因山為體,無立寢殿、造園邑、通神道。夫葬也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見也……無施葦炭,無藏金玉銅鐵,一以瓦器……咱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不掘之墓也。”《文帝紀》載:曹丕死后,“葬首陽陵,自殯及葬,皆以終制從事”。曹丕的墓葬觀與曹操基本相同,“葬”就是“藏”,就是要讓世人“不得見”,并且“無藏金玉鋼鐵”,即讓盜挖也挖不到有價值的物品。這在盜墓猖獗、盛行薄葬的曹魏時代,可謂符合情理。曹丕的《終制》在黃初三年(222年)發布,距曹操下葬僅2年多。曹操的葬禮應由曹丕操辦,應是“無藏金玉銅鐵”及“不得見”的秘密安葬。因此,西高穴墓葬位置,還不能作為曹操墓的依據。
公布的數據稱:西高穴古墓“規模宏大,結構復雜”,平面略呈梯形,東邊寬22米,西邊寬19.5米,東西長18米,大墓地面積740多平方米;斜坡墓道39…5米,寬9…8米,最深處距離地面約15米;主要由墓道前后室和四個側室構成。與陜西臨潼的秦始皇陵比較,西高穴古墓顯得小而又小。秦漢400多年間,是中國歷史上“第二次厚葬高潮”。到了三國、魏晉南北朝時期,進入了“薄葬期”。原因是歷經多年戰亂,導致經濟蕭條,物質匱乏,失去了厚葬的物質基礎;同時,社會治安變壞,盜墓現象嚴重,自然形成了薄葬習俗。但是,在曹操去世時,薄葬到何種程度,還沒有文獻與考古發掘的參照系,因此,西高穴古墓的規模,不能作為帝王陵墓的證據。
在西高穴古墓中,出土了石圭石璧。《周禮·春官宗伯》載:“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國;王執鎮圭,公執恒圭,伯執躬圭,子執谷璧,男執蒲壁……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周禮·冬官考工記》載:“玉人之事,鎮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命圭九寸,謂之恒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謂之信圭,侯守之;命圭七寸,謂之躬圭,伯守之……”以上記載說明,圭有多種類型與名稱,王可執圭、守圭,公、侯、伯也可執圭、守圭;子、男可執璧。而且,《周禮》所說“王執鎮圭”是玉圭;西高穴古墓安陽西高穴村發掘現場(選自《成都商報》2010年1月14日出土的圭是石制,這樣的圭與帝王用圭似乎不符。因此,我們認為,古墓中有圭、璧,不能作為帝王陵墓的證據。
西高穴古墓出土8件圭形石牌,分別刻有“魏武王常所用搭虎大戟”,“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刀”等銘文;還有一件石枕(追繳)刻有“魏武王常所用慰項石”銘文。發掘的專家認為:這為確定墓主身份提供了重要的最直接的歷史學依據。
1980年,安徽舒城出土“蔡侯逆戟”(春秋晚期兵器),胡上有銘文“蔡侯逆之用戟”。湖北隨縣曾侯乙墓出土“三戈戟”,援胡部有銘文“曾侯乙之用戟”。1980年,安徽霍山南岳公社出土一“蔡侯戈”,從援至胡上有銘文“蔡侯口之用戈”;有學者認為其中看不清的第三字應是“蔡侯”的名字。1965年,湖北江陵望山一號墓出土越王勾踐劍(通長55.7厘米,寬4…6厘米),靠近格處有銘文(鳥篆)“越王鳩淺自作用劍”(“鳩淺”即勾踐;“劍”為“金”旁加“僉”)。
以上實例的兵器銘文,顯示了一個相同的格式,即:開頭的詞是侯或王(器主)的稱謂,緊接的詞是侯或王的名字(或姓氏)。如“越王/勾踐(鳩淺)”。依照上述格式來辨識“魏武王常用咯虎大戟”,開頭四字應釋作“魏武王,常”,“魏武王”是器主的稱謂,“常”應是器主的名字或姓氏。但曹魏時期還沒有魏武王常的人物。再說,古代兵器銘文中,常見有“某某用”或“某某之用”的格式,還沒有見到“某某常所用”的格式。所以,這個石牌值得懷疑。還有,以上舉例的銘文刻在兵器器身上,而西高穴古墓的銘文卻不刻于器身,而刻于石牌,這也是讓人疑惑的地方。此墓曾被盜挖,有些器物追繳而得,墓內有銘文石牌被打斷等,可能有造假嫌疑。
屈原《招魂》“君王親發兮憚青兕”,是說楚王打獵,用箭射兕(犀牛一類的獨角獸)。司馬相如《子虛賦》寫楚王赴云夢打獵,主要用弓箭。其中“使用專諸之倫,手格此獸”(譯為“派遣專諸之類的勇士,格殺此野獸”)。司馬相如《上林賦》寫漢武帝打獵,主要還是用弓箭,獵殺的獸有:豺狼、豹、虎、熊羆、野羊、野馬、野豬等。其中有“格蝦蛤”(譯為格殺猛獸[蝦蛤])。揚雄《羽獵賦》寫漢成帝打獵,獵殺的有犀兕、熊羆、虎豹,有飛禽、水生動物等。其中有“乃使文身之技,水格鱗蟲”。從以上引文看,君王打獵,主要用弓箭,要獵殺多種禽獸,不單是虎;而且“格”獸是派勇士,不是君王自“格”;再說,“格”與“挌”也不同。楚王、漢帝是在和平時期打獵;曹操身處戰亂時期,沒有打獵的時間與條件。《三國志·魏書》也沒有記載曹操打過獵,“挌”過虎。我們認為:“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等銘文不能作為曹操墓的證據。
墓中還出土有金、銀、銅、鐵、玉、石、骨、漆、陶、云母等多種質地器物,其中還有玉珠、水晶珠、瑪瑙珠等。《魏書·武帝紀》所載曹操的“遺令”說:“無藏金玉珍寶。”西高穴古墓中藏有金、銀、玉珠、瑪瑙珠等,與“遺令”不合,這是否定“曹操墓”的例證。
《魏書·后妃傳》載;“武宣卞皇后,瑯邪開陽人,文帝母也,本倡家,年二十,太祖于譙納后為妾……二十四年,拜為王后……二十五年,太祖崩,文帝即王位,尊后日王太后,及踐阼,尊后日皇太后……后崩,七月,合葬高陵。”《魏書·明帝紀》載:“(太和四年)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崩……葬于高陵。”卞皇后與曹操合葬于高陵,其時是魏明帝太和四年(230年),是曹操葬后10年。文帝(曹丕)死于黃初七年(226年)六月,“時年四十”。那么,卞皇后死時,應有64歲以上。西高穴古墓發現的二具女性遺骨,已公布的頭骨齡分別是40多歲、20多歲,這與卞皇后的年齡不符。卞皇后是魏明帝的祖母,死時已是太皇太后。她與曹操合葬,應該有載明身份的葬具葬品,時至今日,一件也沒有發現。曹操死時66歲,墓中發現的男性頭骨測得骨齡為60歲,只能說有點可能,不能算什么證據。因此我們認為,目前暫不能確認西高穴古墓是“曹操墓”。
1963年,廣州象崗南越王墓被發掘,出土16枚印章,其中有“文帝行璽”金印、“趙昧”玉印、“右夫人璽”金印、“左夫人印”鎏金銅印等。據此(及豐富的出土文物),專家們判定:這是第二代南越王、趙佗之孫——趙昧之墓。趙昧曾經稱帝(死于公元前122年左右)。可惜,西高穴古墓連一枚印章都沒有。西高穴墓的最后確認,還得期待進一步的考古發掘與相關檢測(包括DNA)、進一步對相關文獻及出土文物的深入研究。
誤解“在莒”
《成都百年百人》(王躍等著,四川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說:
燕京大學在成都復校,時任齊魯大學國學研究所所長的顧頡剛……揮毫撰寫一聯:“話舊他年,毋忘在莒。誓心此日,必事沼吳。”提醒人們吸取歷史教訓,不要重蹈古代莒國和吳國滅亡的覆轍。
《呂氏春秋》:“齊襄公即位,憎公孫無知,收其祿。無知不悅,殺襄公,公子糾走魯,公子小白奔莒。”(莒,歸附齊國,今山東莒縣)以后小白即位,史稱齊桓公。“齊桓公、管仲、鮑叔、寧戚相與飲酒酣,桓公謂鮑叔曰:‘何不起為壽?’鮑叔奉杯而進曰:‘使公毋忘出奔在于莒也,使管仲毋忘束縛在于魯也,使寧戚毋忘其飯牛而居于車下。’”猶言勿忘艱苦危難之際。
《史記》:“及燕使樂毅伐破齊,齊愍王出奔,已而保莒城。”“燕既盡降齊城,唯獨莒、即墨不下。”“田單以即墨之城,破亡余卒,破燕兵,紿騎劫,遂以復齊,遽迎太子于莒,立之以為王。”顧先生在抗日戰爭時期強調“毋忘在莒”,使人聯想到馮玉祥將軍在青城山寫的對聯:“要想著收咱失地,別忘了還我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