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識一座城市的方式有很多種:地圖、旅游指南、影像或者親臨此地……對于波黑首都薩拉熱窩,我似乎占了個遍。每年夏日在全球人口涌向西半球時,借著探親的機會我都會來到東歐一角。這里似乎是天大的秘密,無人知曉的凈~--那些不同版本歷史書上,費氏大公一次又一次經歷著相同的厄運的地方。
站在高處向市區看去,淺絳色的夕陽晃得人睜不開眼,你能依稀辨認出瓦爾特戰斗過的鐘樓、費迪南大公遇刺的橋、舉辦過1984年冬奧會、現已長滿蔥郁大樹的雪場。天主教堂、東正教堂與尖頂林立的伊斯蘭清真寺塔于城區之內協調地分布著,戰爭歲月漸行漸遠,市郊波斯尼亞河翡翠般的源頭碧水漣漪。在那里,人們把飲料堆埋進河里冰鎮,趴在木橋上看天鵝,盜版唱片兩個馬克一片,相當于人民幣十元——最新歐美流行樂。市中心的火車站空曠整潔,會令絕大多數國人欣羨不已。去時正值當地搖滾明星開個唱,那晚萬人空巷,全市人都在體育場里狂歡。
讓人眼前一亮的除了美景、遺跡,還有涂鴉——看,這里也是歐洲。
薩拉熱窩涂鴉藝術家繪制的作品,多為“Wild Life”風格,隨性狂野,信筆恣意,字母盤錯交織,閃亮的銀色打底,配以鮮艷的噴漆勾邊。它們總會在你不經意間不期而至,似無時不在,隨處可見。但最多的是集中于靠近市中心、一座因戰火而殘破不堪的無頂建筑上——土黃色墻壁底部,滿滿的涂鴉交錯排列,圖案層疊,已不知道表層的是第幾個創作者,隱藏在凝固油漆下的情感,無論欣喜、憤怒、憂愁、感傷……
波黑戰前,這里是軍事禁區,俗稱“鐵托兵營”。戰爭中歷經戰火,彈痕累累,滿眼瘡痍。不知何時起,這里被風格各異的涂鴉所占據,竟成了薩拉熱窩的一道視覺饕餮盛宴。實際上,無論是駐足“鐵托兵營”還是在市中心街邊欣賞一幅涂鴉作品,你的眼光根本無法移開,只能死死地盯著,對自己無力擺脫它的吸引而束手無策。那些信馬由韁的涂鴉,大氣恢宏、賞心悅目又撼人心魄。盡管歐美尋常的涂鴉也隨處可見,它們精細,立體,鮮活,信手拈來仿佛神來之筆,但草根氣息也淡些。
一座城,若是只有規劃一新的豪華商圈和寧靜安逸的居民社區,馬路喧囂繁忙,路人行色匆匆……而沒有涂鴉,一切會是多么蒼白——一定是整潔得殘酷的城。涂鴉藝術來自紐約最窮的街區。如果說,起初它的內容僅僅是反叛,那么現在則囊括了更多的社會和政治主題。短短幾十年間,發展迅速的涂鴉藝術,已分門別類,風格流派各異。你盡可想象那些涂鴉興旺的藝術之都——巴黎、巴塞羅納。甚至北京,都已經在被“All City”(當涂鴉者或者涂鴉團隊將城市主要地鐵線路都涂過時,稱為All City,北京五道口、四惠地鐵站均在此列),可你絕不會想到遠在巴爾干半島,曾經穆斯林、塞爾維亞和克羅地亞種族沖突的波黑,在經歷了民族和解、戰后重建的薩拉熱窩,這里的涂鴉充滿著復雜的難以解讀的情緒。
當涂鴉藝術家戴著防護面具,短短數分鐘便將熱情一股腦噴灑在墻上,神經卻緊繃得要錯亂了——隨時有被巡警發一現的危險——但作品一出,黑夜再也擋不住它們的光芒。天蒙蒙亮的時候,連藝術家自己可能都困得回家洗洗睡了。早起買菜的薩市大媽成了第一個觀眾,露出錯愕的表情。
薩拉熱窩,歷經戰爭、貧鈾污染、斷壁殘垣的陣痛……如今,重生的城在,年輕人在,想必又會涌現出無數個現代瓦爾特來,保衛他們的街頭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