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做噩夢,可有些人的噩夢竟成為了生活中的“常客”。這也是一種病癥,并可以直接進行治療。
邁摩尼迪斯睡眠科學中心位于美國阿爾伯克基市。那天清晨第一個走進噩夢診療室的是42歲的托尼,職業是行政助理。她穿著牛仔褲、黑色運動鞋和深色印花上衣,有黑色的卷曲頭發、大眼睛和一張面色蒼白的臉,看起來頗似《寂靜嶺》里的女英雄。托尼從小就忍受著噩夢帶來的痛苦,但近來情況更糟了。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就離開了家人,托尼12歲時父親去世;作為托尼最親近的人,母親在一年前病逝,就躺在托尼的床上——被診斷為癌癥后,她就搬到了托尼的公寓里。托尼孤身一人,也沒有孩子。接著,噩夢開始頻繁出現,頻率極高,夢到的都是已逝的母親。在夢里母親又活過來了,但仍躺在病榻上,因麻醉劑變得目光呆滯,微張著干裂的嘴唇。她總是用祈求的目光凝視著托尼,似乎想告訴她什么,而托尼則說不出話來。這樣的噩夢讓她陷入難以自拔的悲傷中,有時會被嚇醒,驚出一身冷汗。醒來以后,托尼就再也無法入睡,只能盯著墻上的表,一秒秒地數著,直到必須起床上班。
托尼的睡眠還伴有窒息的癥狀,呼吸出現重復暫停的現象,這樣一來睡眠的休息效果就很差。這些癥狀使她走進了邁摩尼迪斯睡眠科學中心。醫生對她的睡眠狀況進行了評估,并給了她一個面罩式的器械,可以讓使用者的氣道通暢。后來,睡眠中心的主管巴里·克拉科夫告訴托尼,她持續不斷的噩夢也可以治好。這讓她十分驚訝,也對此充滿了期待,畢竟噩夢在她的人生里從未停止,簡直是趕不走的不速之客。
對噩夢直接下手
之前噩夢的定義是“一個足以把睡眠者驚醒的嚇人的夢”。但近來一系列關于夢的研究表明這種說法并不準確。只有少于1/4的長期噩夢患者表示自己會一直被夢嚇醒。在一份新的研究中,蒙特利爾大學的心理學家安東尼奧·德拉發現,70%的噩夢的標志性情緒是恐懼。其余30%中占主導地位的情緒是悲傷、憤怒和挫敗感。最奇異或最普遍的噩夢情節不一定要像恐怖片一樣。在德拉的另一份報告中,人們噩夢中出現的內容更多是人際關系沖突或悲傷無助的感情,而非血淋淋的魔鬼或巨大的昆蟲。依據該報告,8%~30%的成年人每個月至少做一次噩夢。通常,兒童做噩夢比成年人更普遍,做噩夢的女性比男性更多,可能是因為女性更能夠清楚地記得夢到了什么。絕大多數的噩夢與我們能記住的夢一樣,都發生在“快速眼動”階段,即此時的眼動速度是成人平時睡眠時速度的4倍。在這個階段,人們的身體是不動的,但生理方面仍很活躍——心跳加快,呼吸也不規律。噩夢與睡眠初期慢波階段的夜驚不同,它有主要和次要的角色、環境和情節曲折等要素。
很多醫學家和醫生也會對克拉科夫的言論感到驚訝——噩夢可以經過直接的治療。在傳統心理學文獻中,噩夢一直被視為“從屬現象”,即緊張、憂郁或創傷后壓力障礙癥的“副產品”。人們認為,針對最基礎的情緒問題下手,噩夢就會逐漸消失。但20年前,克拉科夫就對直接治療噩夢的設想感興趣。即便人們相信夢能夠帶來隱含的意義,克拉科夫表示,必須承認從噩夢中收獲沒什么益處,尤其是那些事故或創傷的幸存者們,不斷地回憶起曾經的恐懼,會讓人們害怕睡覺。噩夢頻發的患者確信自己是受制于潛意識問題。但如果能夠訓練人們重新編排自己的夢境,又會如何?
2001年,克拉科夫在《美國醫學會期刊》上發表了一篇論文,其中一項實驗包含了168名曾遭受過強奸或性暴力并因此被噩夢侵襲的女性受害者。一些人的噩夢“重播”了侵害過程,但多數人夢到的不是這個。很明顯,噩夢很少直接重現生活中的事件原貌;創傷之后的夢境可能會出現真實事件,但其中的人物和情節也經常發生變化。克拉科夫的理論是,雖然測試者的噩夢是由襲擊或災難觸發,噩夢的持續是因為它們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習得行為”(他把這種狀況稱作“夢的軌跡”)。也許這些女性可以通過白天預先設計些更加良性、安全的情節來改變噩夢的原動力,把噩夢變成美夢,至少是不再恐怖的夢。
一半的參與者延續之前的睡眠及生活習慣;其余的測試者接受醫生的引導,在思維中喚起美好和細致的圖像(“圖像預想”的典型方法是測試者閉上眼睛,傾聽放松身心的音樂,用十分鐘回憶最近一次在海灘上的美妙經歷)。這一組的女性需要寫下一個擾亂睡眠的夢境,并經過引導將其改換為自己想要的方式。接著她們會寫下“新版本”,每天花上5~20分鐘來構想改變的夢境:一個有威脅的人,比如強奸犯,會變成一個善良的人;一架火光四濺、將要墜毀的飛機可能變成在平整的跑道上緩緩降落;一潭能把人淹死的深水可能突然顯示為兒童游泳池。
參與實驗的女性要堅持這種療法六個月,定期與醫生進行交流。在實驗末尾,她們會接受一次正式的評估。完整地接受了“圖像預想”治療的人,噩夢的次數明顯減少。她們的失眠狀況得到了改善,創傷后壓力障礙癥也有所緩解。在不同人群中進行的其他一些實驗也得到了類似的結果,實驗者包括小學生和經歷過戰爭、患有創傷后應激障礙的軍人。匹茲堡大學醫學院正在進行一項規模浩大的噩夢與圖像預想療法的研究,面向從伊拉克和阿富汗戰場回國的士兵們,由五角大樓提供資金支持。安妮·戈爾曼是來自加拿大的睡眠研究者,負責該研究項目:
“人們能主動改變噩夢的內容,使之不再恐怖。我由衷地相信他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有些人要替換個人物,還有些需要改變保護自己的方式。‘圖像預想’療法的重要優勢在于,它給患者充分的靈活度,使改變的內容伴隨著他們自己的信念和特征。”
成為夢的自主設計師
托尼在家里花了兩周時間重新構想她的噩夢內容,仔細閱讀克拉科夫編撰的手冊《把噩夢變成美夢》。托尼說,自己正處在一個關鍵階段——如何使自己在入睡前喚起安慰人心的圖畫。這些畫面大多是關于愛爾蘭的,托尼最近剛到那里旅行——綠色的田園和不期而至的細雨。“那里的一切都是美麗而祥和的。”
過了一會兒,60歲的克拉科夫醫生也加入了討論。他戴著眼鏡,留著硬硬的灰白短發,身材纖瘦而結實。他曾是一名急診室的內科醫生,來到睡眠科學中心比較晚,但對良好的睡眠能夠帶來的放松效果興趣頗高。他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有睡眠紊亂問題,但他們確實有。”他指的是在診室中接受治療的病人。
中心大廳里有一系列的診室,里面是參與睡眠研究的病人,實驗員在監控著他們的狀況。電子儀器檢測病人的心率和腦電波活動,還有錄下病人鼾聲的麥克風。大廳里的一張桌子上擺著七巧板——這是一個有點單調、不會使人興奮的游戲,很適合失眠患者。噩夢患者的診療室則沒有這么復雜:黑色的躺椅、絲質枕頭和高腳落地臺燈。
克拉科夫坐下來,詢問托尼的噩夢是否有所改變。“已經不再那么可怕了,”托尼溫柔地答道,“我媽媽仍會出現在夢里,但并不是一直生病的狀態。周邊的環境也有所變化,像是街道或酒店一類場景。”
克拉科夫點點頭。“更重要的是,夢的內容是持續不變的嗎?”
托尼回答:“不是。有時會出現在我媽媽的房子里,或者姨媽的拖車中。那里是我的家鄉,我在那兒住的時間不算長。有時也會出現一些奇怪的事件或家庭爭吵。”
克拉科夫問她,夢里發生的變化是否歸因于近期的什么事。托尼的樣子看起來虛弱且猶豫,她說自己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只是這一切發生在最近兩個星期。
“這是個很好的預后癥狀,”醫生說,“你的思想在產生變化。長期做噩夢的病人,尤其是創傷后的夢境,通常夢的內容非常狹隘,而且烈度基本不變。病人會過于擔心,懷疑它們是否永遠無法被驅散。”他讓托尼一個月之后再來看門診。離開以前,他特別說道:“夢自己就想得到改變,很多噩夢患者無法認識到這一點。”
在訪問了克拉科夫的睡眠診所幾個月之后,我電話聯系了之前遇到的病人。托尼堅持“圖像預想”療法超過了半年。她仍會做噩夢,但程度和頻率已經有所減輕一一從前是每個晚上,現在大概一周兩到三次。噩夢還會把她驚醒,但之后她可以很快入睡。這應部分歸功于她能夠通過輕松的景象和新凱爾特人浪潮音樂撫慰自己的情緒。她每天都在做“圖像預想”,感到非常有效;托尼還打開了裝著老照片的箱子,回憶母親50歲時的樣子,以取代夢境中疾病纏身的母親形象。于是在她的新夢境中,母親變得很有活力,滿頭黑發。托尼的現實生活也得到了改善,她離開了照顧母親的舊公寓,搬進了更寬敞的房子。很快,她就要和朋友們開始公路旅行,前往圣迭戈。在那里,重金屬樂隊AC/DC將要舉辦一場演唱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