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武平(1918—2009)河北柏鄉人,1945年畢業于私立燕京大學生物系。歷任原國立北平研究院動物研究所、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室實習研究員、助理研究員、副研究員、室主任。1966年調到青海高原,歷任中國科學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員、動物生態室主任、所長;1978年起,曾擔任中國生態學會副理事長、中國動物學會常務理事、中國獸類學會理事長,是《獸類學報》、《高寒草甸生態系統》、《高原生物學集刊》主編、《生態學報》副主編。他是中國著名的獸類學家和動物生態學家,我國獸類生態學和嚙齒動物生態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
夏先生在新中國成立后不久,接受國家任務,開始進行鼠疫防治的研究工作,并從事嚙齒動物分布、習性及生活史的調查與研究,成為中國科學院首位涉足動物流行病研究領域的推動者。1952年美軍悍然在朝鮮和我國東北使用細菌武器,夏先生參加反細菌戰工作,根據他以往的分類成果,鑒定出是美軍所投一種小田鼠所攜細菌的結果,作為“國際科學委員會調查報告附件”,成為制裁美軍細菌戰的有力佐證。從此,夏武平一舉成名。他扎根青海高原,沖破阻力,在西高所率先成立生態研究室,并在海北建立高寒草甸生態系統定位站,開創了我國陸地生態系統定位研究的先河;在他的組織領導下,以新疆小家鼠大爆發為契機,連續16年對小家鼠進行了觀測,使我國的生態學研究水平接近了國際水平。他還通過大量調查研究,首先提出了“凡鼠都有害的觀點是錯誤的,”“鼠類在生態系統中的作用和功能是十分復雜的”觀點,對農林牧和衛生系統等領域的鼠害治理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同時,他多次撰文提出鼠害治理的生態觀,認為鼠害多在生態失衡的情況下產生。他在晚年雙目失明的狀況下,忍受寂寞和痛苦,繼續為中國獸類學的科學發展思考,將畢生的精力獻給了生態學事業。
高原牛羊不怕寒,東海水母上山巔。
任是大風卷沙暴,猶有鴻雁領頭斑。
但見青海湖水碧,不知湟魚生活難。
江河源頭風光好,瘦馬夕陽影如山。
常讀夏先生的舊體詩《迎七一》,思緒萬千,感慨不已。那是夏武平先生于1980年6月為慶祝黨的生日所作。當然,我知道詩中的“水母”是所指頑強生存在高原的水母雪蓮,“頭雁”即雁類中的青藏高原特有種斑頭雁。夏先生并不是詩人,但他卻用詩人的激情,生動形象地概括了青海高原的美麗山水和奇特物種。從中我也品味出一個中國生態學家對高原環境的擔憂和企望。寫詩的那年,他雖然年過花甲,但對高原的未來,卻充滿了自信。
我投身高原生物事業時才25歲,進所不幾天,被分派到“高原鼠兔生物學習性及生態研究”課題組,在隆冬季節,前往海西天峻草原和牧民群眾一起,開展藥物滅鼠,開始了便學習便操作的新工作。兩年后的一天,同事們吵吵著說,所里來了個夏先生,是全國有名的“老鼠頭兒”,1962年和中國的“獸頭”壽振黃先生,在中國科學院北京動物所率先建立了中國第一個生態研究室,他卻拋下條件優裕的北京,興致勃勃地來到青海,參與高原生態科學研究的統領工作。
48歲的夏先生,精力旺盛,穿著樸素,多年都是一套藍色或灰色的中山服。只是他的眼睛與眾不同,修長的眉善良的眼,僅能看得見正前方的一圓圈景物。這一折磨人的頑疾還是受他父親的遺傳因素所致。夏先生的父親夏緯瑛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植物分類學家,喜詩歌與書法,由于眼疾,早年失明。1966年,他有《視衰》詩一首曰:“曾查秋毫末,迄不減輿薪。明敏少年事,昏瞀老來身。尚能知寒暖,聊以感舊新。東風撲面至,青草自己春?!?/p>
夏緯瑛老先生是早期北京農大農業生物系的職員,有幸曾跟隨許多中外科學家在華北、西北,尋山問水,實地考察和采集植物標本。從此得到走向學術界之機遇,自學植物分類學,喜愛鉆研顯微技術。他在發表“黃山松新種”時,曾作過葉面的組織學描述,故有 《視衰》詩中“察秋毫”一句。夏老先生50歲后,專門從事植物學史與農學史之研究,他對《本草綱目》的研究成果,致使他名聲大噪。
夏武平由于老父親的嚴教,年少時在故鄉河北柏鄉入私塾學古文習算術,然后入中學,住校鍛煉自立能力。后來考入了私立北京燕京大學生物系。記得夏先生給我說過,抗戰期間,學校南遷,輾轉至重慶時,生活維艱,由于他有英語基礎,便一面上學,一面給援華美軍軍官團用英語教授漢語,掙些薪水填補生活,如此,也迫使他提高了英語口語能力。1945年抗戰勝利,他也畢業了,回到北平先在北平研究院動物研究所從事腹足類和魚類學研究。新中國成立后他接受國家任務,開始鼠疫防治的研究工作。我國東北,在1910年10月初發生鼠疫,到10月25日,滿洲里也首發鼠疫,至11月8日起,鼠疫傳至哈爾濱,隨之,疫情如江河決堤般蔓延開來,至日偽時期,東北仍然時有發生。
夏先生深入東北林區,開始從嚙齒動物的分布、習性及生活史進行調查研究,成為了中國科學院所屬研究機構首位涉足動物流行病研究領域的推動者。1952年,侵朝美軍在朝鮮和我國東北地區悍然使用細菌武器,中科院當即組織有關專家進行科學調查。夏先生前往東北鑒定出一種美軍空投的小田鼠,攜帶鼠疫桿菌,結果公布于“調查在朝鮮和中國的細菌戰事實國際科學委員會報告書附件”中,對揭露和聲討美軍違法國際犯使用細菌戰,拿出了有力的科學證據。這一成果的基礎,當然是由于夏先生在東北對研究工作的極端負責,他幾年來的嚙齒類調查作為了堅實的科學依據。
之后,夏先生依然在東北大小興安嶺日夜奔跑,進行了小興安嶺紅松直播防治鼠害的研究和流行性出血熱宿主動物調查,帶嶺林區鼠類種群數量動態及其影響因子研究等一系列有關嚙齒類動物生態學論文,連續發表在《動物學報》上,這是國內最早開展的動物系統觀測工作。由于他對反細菌戰的貢獻,由于他著名的十篇論文,因此使年輕的科學家,被科學院破格授予研究員資格。同時,被派為訪問學者,走訪了北非、東歐十國,影響遍及國際生物學界。在人類歷史上,歐洲、北非所發生的鼠疫大災難,人們至今還記憶猶新。后來,夏先生根據在東北林區22年的觀測資料,所提出的數值模型分析,發現棕背鼠平三年出現一次數量高峰的變動規律。這對推動我國鼠類種群生態學的發展起著先導作用。正如他后來在一首詩中感慨地說:“常綠松山林中樓,永翠河水潺潺流。二十年資料出規律,鼠害預測居上游?!笔笠吲c鼠的關系常常被人們所重視,但鼠類在自然界的地位,在生物鏈中的生態關系,所起的重要作用,卻被人們所忽略。老鼠無孔不入,無處不在;老鼠偷油、盜糧、啃樹、噬牧草、傳播疾病,老鼠是“四害”,老鼠過街,人人喊打,都是人們厭惡鼠類的理由??墒牵南壬蔀椤袄鲜箢^”之前,早在1962年,就和壽振黃先生共同主持建立了我國第一個動物生態研究室,主要通過種類和數量較多的鼠類為生態研究的代表種類,發展中國的獸類生態學。他首先提出了組建鼠類生態學研究組的規劃,明確以種群動態及其調節研究為核心目標,積極從野外種群觀測、實驗生態與鼠害防治實踐方向尋求相結合的發展空間。內蒙古草原面積遼闊,農業耕區交錯其間,黃鼠、旅鼠、達吾里鼠兔等鼠類種類數量很多,已經形成了對農牧業的危害。1963年,他前往內蒙古農牧區進行調查,萌生在青海在內蒙古農牧交錯區建立兩個長期生態定位站的想法。那時,夏先生有詩《朝沐》記道:“朝沐钖林水,夕宿蒙古包。不怕風霜苦,何畏烈日灼。草原科學建,尖兵意志高。心慕大慶人,為國立功勞?!贝嗽婋m然具有明顯的時代烙印,但艱苦搞生態研究的心境可見一斑。
西高所幾年來所進行的生物區系調查和鼠類生物學研究工作的進程,夏先生是了解的,他于1966年主動請求調到青海,率先在生物所成立了生態研究室。那時,我們動物室,已經根據當時的生產需要,建立有高原鼠兔組、鼢鼠組、昆蟲組,結合防治進行生態研究。有一次他給我們說,我們國家的動物生態研究與美國及先進國家,差距有30年,我們再不搞就難以趕上他們,工業好趕,生物學就難趕。在他的直接領導下,生態動物研究工作先以種群數量最多,危害牧區生產最為嚴重的高原鼠兔開始,圍繞著鼠兔研究,對高原地區產草量、草原退化、氣候變化等等一系列的生態研究項目,開始在青海省海西、海北、黃南等地區定點進行。夏先生親自帶領幾個年輕人,通過調查選點,決定在青海海北藏族自治州門源縣建立高寒草甸生態系統定位站,推動了高寒草甸生態系統結構與功能的研究,開創了我國陸地生態系統定位研究的先河,實現了他的多年愿望。后來在他的組織下,匯編近20年的科研成果,在科學出版社出版《滅鼠與鼠類生物學研究報告》4集,《高寒草甸生態系統》4集,這幾百篇論文,內容包括鳥、獸、蟲、魚和植物及土壤、寄生蟲、微生物與氣象等,對后來高原生態學研究的發展與世界接軌打下了堅實基礎。1984年,夏先生提出在極端環境影響下獸類會隨環境的變化而產生適應性;他提出生態系統中能流物流的作用,天敵或寄生蟲與疾病對動物種群乃至生態系統的作用,獸類的化學通訊,以及種群動態、最佳獲取量等一系列研究方向,為開創中國特色的以“鼠類種群生態學研究與鼠害治理實踐相結合” 的科學發展方向,奠定了堅實基礎。
1970年1月,夏武平請來他的老父親夏緯瑛先生為生物所講課。嚴寒的高原并沒有使老先生畏懼,西上青海高原是他多年的夙愿,他初到西寧,便心情激動地留下了詩作《赴西寧》,詩中他歡快地唱道:“昔日頻作陜甘游,數經霸橋過渭河。關中四寨連華岳,秦川八百接崆峒。六盤山下白楊樹,五道河邊紅柳叢。于今不復走老路,火車直馳到西寧?!毕睦舷壬p目基本失明,所里派人將瘦弱的老先生背到研究樓會議室。老先生給大家講了他上世紀初在華北西北考察時的動植物見聞及植物分類,使大家對那時的西北地貌有了一種較為形象的了解和對比。雖然那會兒時局動蕩,戰煙未消,但落后的西北經濟中,大自然的景觀仍然保留有一種質樸的尊嚴。但夏老先生在一次講述他的成果《<本草綱目>辯證研究》時,已經談到了盲目開發資源,使得自然生態趨向失衡的擔憂。夏老先生聲音爽朗,措辭清新,內容簡潔,深入淺出,贏得一陣陣熱烈掌聲。我聆聽老先生的講課,方才曉得具有深厚文學功底的學者,如何將自己的思想闡述得那么生動自然。
他那看不見的瞀眼在說到大西北的地域自然美景時,竟然是炯炯有神,好像在釋放光芒。正如他在《西寧楊柳》一詩中所說:“西寧也載楊柳樹,春來發葉色青青。莫道高原景光異,世上到處有東風。”他對青海高原的未來充滿信心。
不久,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北疆地區,發生大面積鼠害、蟲害和鳥害,地域遼闊的北疆農牧區,向來是廣種薄收,人們對許多鼠類、鳥類和蛇類的生態與防治都不甚了解。經新疆農牧業領導機關的請求,中國科學院派遣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和北京動物研究所聯合前往新疆,解決生物災害問題。西北高原生物所首當其沖擔負起滅鼠防鼠的重要任務。我們課題組抽調出朱家賢、朱盛侃、狄淑蘭和我四人,春節剛過就趕往烏魯木齊市,在新疆滅鼠治蝗指揮部領導下,與新疆從事農牧、園林、防疫等部門科技人員,選點到受災最為嚴重的昌吉州瑪納斯縣,展開調查工作。北京動物所的朱靖、馮祚建,成都動物所的趙爾宓等科學家在塔城和伊寧地區調查蛇害鳥害。那時,夏先生雖然靠邊站了,但仍然時刻關心著我們的防治工作。
昌吉回族自治州所轄的木壘、奇臺、吉木薩爾、阜康、米泉、昌吉、呼圖壁、瑪納斯八縣,猶如一字兒沿著巍峨的天山,撒開的一串綠色珍珠,物產豐美,是新疆主要的農區。1968年突然爆發的鼠災,致使大面積農業減產,有的生產隊甚至絕收,僅北疆農區損失糧食3億多斤。我們走訪各縣,農民見了都說:“幾百畝的條田,麥子眼看成熟,穗頭沉甸甸的,真讓人歡心。我們請上親戚鄰里相約好明天去開鐮收割,第二天早晨坐著馬車到地里割麥呢,看到的……嗨!條田里齊刷刷的沒有了一個穗頭,只剩下一片片麥桿子!”渴望豐收的人們在一個個一望無際的條田內,看到的竟然是如此情景,使帶著工具興沖沖而來的主人和親友們,有的失聲痛哭,有的深感恐懼。啊,胡大呀,難道是你讓我們辛辛苦苦一年所得的食物或財富,讓神鬼給收走嗎?為啥在人心混亂的年份,老天又降磨難給百姓?但是,仔細的人到地里看到了黑黑的一層鼠糞,見到了許許多多像自行車胎壓過的痕跡,這才明白,奪走我們糧食的神鬼就是老鼠,這也是大自然對我們的報復!
我們一面進行大面積長距離的定點調查,了解到鼠害發生高峰期,小家鼠大量進入室內,啃壞保險柜內的文件,咬傷解放軍戰士的鼻子,吃凈農民掛在梁上籃子里的豬頭,面柜、口袋、缸里的存放的糧食,一多半是老鼠糞便;被子衣服鞋襪都被咬成了洞。我們一面撰稿刻印《滅鼠治蝗簡報》,向全新疆農牧區州縣防治站、區鄉政府和群眾進行科學普及宣傳。同時,組織群眾開辦學習班,講解鼠類生態知識和使用化學毒劑滅鼠的方法,帶領群眾在農田地頭、家院房屋、鄉鎮糧庫以及林帶、果園、水庫、水渠投放磷化鋅毒餌。在牧區由動物所專家進行滅蛇、滅蝗蟲、滅烏鴉、滅草原害鼠的工作。進入秋季時,在塔城草原上,群眾所挖的滅蛇洞內,一天就能用木棍搗死一二百條“箭桿蛇”,即一種三四十厘米長的覆蛇。一種白脖烏鴉飛過來,有如一大片黑烏云,頃刻工夫,大片玉米地里便會顆粒無收。
后來,夏先生也來我們在塔西河地區工作點,和我們一起每天都要采集許多老鼠,分類解剖。什么根田鼠、小家鼠、灰倉鼠、黃旅鼠、大沙鼠和檉柳沙鼠等等。我們穿著白大褂,解剖測檢,登記體長體重、子宮角、胚胎數、胃存食糜,還有頭骨、牙齒、眼眶等等一系列數據,來推算鼠類年齡結構、繁殖次數、種群數量等。臭食堂做飯的大娘說:“看你們一個個從北京、青海省城來的教授專家,文鄒鄒的像個醫生,可做的事兒是誰也不干的抓老鼠的事情,死老鼠臭轟轟的,唉,這怎么說呢?”“大娘,要沒有這些人搞這些臭轟轟的事情,這鼠害、蟲害就沒有人管,就要禍害咱們農民,老百姓就吃不上香噴噴的飯?!毕南壬詭в哪脑捳Z讓大娘笑了起來。
那時候,人們都在忙著打派仗,農村也不例外。瑪納斯縣塔西河只有一個秘書和會計留守。鄉村缺醫少藥,我會些針灸和一般的中醫處方,也教會了幾個同事,給上門的農民扎針治療關節炎哪腰肌挫傷哪及月經錯期、白帶過多等簡單的疾病。但由于我們服務態度好,針灸也能治療成功幾種疾病,病人越來越多,每天由夏先生編號30個看病,但人們都要找夏先生看,因為他們認為年紀大的老大夫看病本事最大,還經常帶來些花生、南瓜子,讓我們做捕捉老鼠的食餌。但夏先生并不精于此道,最后為了不傷害老百姓感情,我和夏先生出去到各縣調查,才讓這場戲劇慢慢收場。
夏先生愛詩,我倆在吉姆薩爾的玉米地調查鼠類數量時,已近黃昏,看到碩大的落日映照在蘆花蕩漾的小湖泊,夏先生命我吟詩,我脫口而說:“夕陽無限好,已是近黃昏。”他說:“詩是應了景兒,但由你說出卻不好。應該是‘夕陽無限好,明朝更光輝?!逼鋵?,夏先生明白我的意思,因為我在阿勒泰溫都塔拉滅鼠時,長期帶群眾拌毒餌,致使藥物中毒患嚴重心臟病,有時情緒會突然變得非常低落,他是在鼓勵我看到明天的燦爛陽光。他已是五十多歲的人了,眼睛又不好,每每過城鎮的馬路,他卻攙著我小心翼翼地穿過街道。
在木壘縣時,同事們來接我們。我們見駝絨、棉絮、處理的小地毯、蘇聯基洛夫手表,都爭著買,可是夏先生啥也不買。我們返回到米泉縣,已經是傍晚,個個餓得不行,等在一家招待所吃完飯結賬時,才發現所有的錢都花完了。管賬的組長正要拿出工作證和介紹信去談欠賬事,夏先生阻止住了。他笑吟吟地從內衣口袋里掏出五元錢來,不但交了我們幾個人的飯費,還正夠住宿的錢。他的這一留有余地的生活經驗,教我受用至今。
無獨有偶,1977年夏先生曾給西高所常韜老所長贈詩一首:“老來喜群芳,思鄉不歸鄉。夕陽無限好,因有照明光?!?/p>
在夏先生主持下,新疆瑪納斯小家鼠生物學研究與預測預報研究項目堅持了16年,后來雖然我所人員撤出。 2007年我再次去新疆時,瑪納斯鼠防站科研人員仍然在繼續觀察、調查,掌握著小家鼠鼠類種群變動的連續數據,這個已有近40年小家鼠種群動態數據的點,是具有前瞻性和開拓性的研究項目,實際上已經進入到國際先進行列 。
私下,幾個科研人員開玩笑說夏先生這個老鼠頭“鼠目寸光”。其實,他很有眼光,愛惜人才,待人大度,具有前瞻性。在文化革命末期,沖破阻力,調進學外語的人才和啟用受迫害的羅澤甫,給科研人員舉辦高中低三種學習班,學習英語、日語、德語;爭取指標,讓年輕的科研人員出國,或訪問或深造,擴大眼界,進行對比,盡力把大家在文革中失去的時間搶回來。他倡導成立了中國獸類學會,他主持創辦了有國際影響力的《獸類學報》;他盡可能地給大家創造輕松的環境,讓大家心情舒暢地靜心研究。夏先生頗具大家風范,提攜后人,幫助那些愛學習愛鉆研的年輕人。請馬世駿等專家及外國的生態學家來所講課,進行學術交流。他把許多出國考察的機會都給了青年學者。他重學歷但又不唯學歷,那時我還是個高中生,他常給我講北京動物所有幾個技術人員在組織和專家的培養下成為了研究員,他父親的幾個老同事都是由小學初中程度為起點,后來成為植物所、農土所的有名專家。但我雖然悟出先生語中之道,卻怪我不成器,依然夢想走文學之路,枉費了夏先生的一片苦心。后來,他目疾嚴重,居住北京時,常聽廣播,當聽到我的散文、通訊在中央臺播出,向家人及高生所前去看望他的人講:“我沒看錯,小辛是個優良品種,走到哪兒都會開花結果?!比匀粚ξ疫M行鼓舞和鞭策。
我常見有人拿著一摞一摞的論文手稿,請夏先生審閱;先生也常交待活兒幫他打印文稿,抄寫論文,那是我喜歡做的事情,因為,我喜愛他寫的鋼筆字,也愛讀他的論文,覺得那是一種享受,能夠學到東西。別看他總管全所研究工作,那么忙,他自己幾年中主持參加了“鉤端螺旋體病的病源及流行病學研究——長江三峽和湖北神農架自然疫源地調查”、《中國動物志》、“朝鮮戰爭反對美帝國主義細菌戰的研究工作——昆蟲和田鼠部分”等項目,獲得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獎;“長爪沙鼠綜合防治及應用”獲中國科學院科技進步三等獎,《高寒草甸生態系統》一、三集分別獲得青海省科技進步三等獎和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二等獎。那幾年先生真是忙啊,他有詩《不得閑》曰:“一從踏上三江源,歷經風雨十二年。自憐眼瞎多病軀,猶是攻關不得閑?!闭撬恼鎸崒懻?。
在科學領域,夏先生是有魄力有膽識的人。當人們曾經把“四害”中的麻雀千呼萬喚地解救出來以后,全國著名的老鼠頭兒、一生致力于防治鼠害的人,怎么卻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竟然提出老鼠是滅不完的,不是所有的鼠類都會造成災害。想想,中國十二生肖中鼠為大,那是有道理的。你看,小小老鼠,高山雪地有它的蹤跡,南北極凍源有它的身影,荒漠戈壁有它的洞穴,江河湖海有它在活動,甚至連海洋巨霸鯨魚皮膚上也有老鼠寄生。夏先生多次撰文闡述有關鼠害治理的生態觀,他認為“鼠害的發生多數是在自然環境中由于生態失去平衡的情況下產生的,并隨生態系統的演化而變化,鼠害治理應該遵循生態學原理進行,方能根治鼠類的危害?!蔽铱辞嗪2菰氖蠛托陆苯r區小家鼠大發生就是例證;同時,他大膽提出了“凡鼠都有害的觀點是錯誤的”,他認為“鼠類在生態系統中的作用或功能是十分復雜” 的觀點,在生物鏈中鼠類起著其他動物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試想,如果我們沒有小白鼠作為實驗動物,人類所需要的任何新藥品就無法產生。夏先生的這一觀點,其實對我們在農業、林業、牧業和衛生等領域如何治理鼠害具有指導意義。正如《易經》所貫穿的“一切要順其自然”的道法。
夏先生從不會在人前做秀,更不善于在會上講類似政治號召性的話語。可是他以自己在青海高原的切身體會,激勵我們“忍處惡劣的條件,啃食低矮的青草,提供濃郁的乳汁,充當高原的船舶,不畏艱苦,忍辱負重,不計報酬,但求貢獻。這種牦牛精神正是我們科技工作者的追求?!边@如畫如詩的語言,是他自己的真實寫照,也是我們青海高原每個科技人員的精神品格。 夏先生有詩贊曰:
牦牛笨拙不怕難,生態建站豈等閑。
青藏高原缺氧初,西北大地豐產田。
十年辛苦初創業,萬里草甸何高寒?
為學常思金露梅,頂風冒雪遍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