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縣的奠基禮

我寫過幾篇涉及平和縣娩出的文章，《平和之父》、《碧溪水影里的王陽明》等都是。但過后總有—種言猶未盡的感覺時常浮上心頭。對于催生平和縣呱呱落地的那場戰爭，我寫的過于簡單了，簡單得連粗線條勾勒事件基本過程的起碼要求也沒能達到。自然，造成這種連自己都不滿意的原因很多，其中的主要—點是當時我所能獲得的歷史資料太少。也許，在史官眼里，發生在閩粵交界處的農民造反，充其量也就是一場騷亂而巳，入不了他們的法眼，沒有資格在國家級史冊中占有較大篇幅。然而，他們哪里知道，這一場農民暴動，對于平和縣來說，是誕生的奠基禮。凡是關注地方史的人們，都渴望了解這場奠基儀式是怎樣發生的，又是如何進行的。幸運的是最近，我又搜羅到幾紙有關這方面的歷史記載，這才又有了本篇拙文。

孕育平和縣的那場戰爭，發生在明正德年間。把它定性為戰爭而非普通騷亂是有根據的。那名叫詹師傅的篾匠端得了不起。

他—揭竿而起，就使得“三省騷然”(《明史》語)。家住當時的南靖縣蘆溪連新村的—介村夫何來忒大本事?原來以上門為人做手工活謀生，形如吃百家飯的詹篾匠人緣極好，舉事后又以閩南和粵東交界的崇山峻嶺為根據地。天高皇帝遠，當地官軍奈何不了他。與其交鋒，屢戰屢敗。就這樣，從正德二年到正德八年 (1507年-1513年) ，詹師傅既占山為王，又不屑于當剪徑為生的強盜，占領的地域不斷擴展，聲勢也越來越大，鬧騰得“其勢鴟張矯健”(清道光版《平和縣志》語)。巧了，正是在這段時間，江西橫水、桶崗、木廈的陳日能、謝志柵、蘭天鳳等人也為首聚眾造反;更有廣東和平瀨頭的池仲容、池大賓也登高—呼，與朝廷作對。如此—來，三股“山賊”(《明史》語)，大有遙相呼應，互為猗角之勢，直整得明武宗朱厚照連喊心口痛。為除去心頭大患。朱厚照趕緊詔遣都御使王陽明巡撫南贛、汀漳，督師來滅三省的“山賊”。

王陽明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他奉詔督師來圍剿詹師傅率領的造反農軍，不忘政治仗與軍事仗并舉。政治上“先行家甲法”。以十戶為—甲，實行聯保連坐。這家甲法實際上就是—種基層政權的組織形式。王陽明用這種形式大搞正統教育，訓敕鄉民，為當地支持農軍的山民洗腦，意圖打掉農軍得民心的政治基礎。王陽明所以要這樣干，是因為在詹師傅農軍所占領的根據地，民眾的心并不向著官府。鄉民們及至官軍內部不少人都甘愿充當農軍耳目，為農軍偵察和傳遞情報。于是，官軍的—舉一動都在詹師傅的監視之下。官軍—有風吹草動，立馬有情報傳到詹師傅設在南靖象湖山(今屬永定縣)的大本營里。在清道光版《平和縣志》里，此類現象被描述為“左右及麾下多為賊耳目，凡有動靜，輒以告賊”。凡此種種，導致官軍連連失利。例如正德十二年(1517年)正月初三，王陽明手下的督副使楊璋與廣東官軍相約，企圖夾擊詹師傅的農軍。楊璋帶兵奔襲長富村、象湖山之詹師傅農軍大本營;廣東官軍則北調饒平，以形成夾擊。不期軍機—如既往地泄密了，詹師傅連官軍走那條道、在哪里宿營都—清二楚。有了準確的情報，詹師傅于是運籌帷幄，調兵遣將設伏楊璋，結果福建官軍出師失利，指揮覃桓，漳浦縣丞紀墉被殺。這場偷襲失敗的教訓讓王陽明十分震撼，決心從讓農軍變成瞎子聾子開始來打贏這場戰爭。

王陽明親自抓整肅內部的事，在清道光版的《平和縣志》里，就記載了這樣—個故事。“—日，召老隸最黠者—人，置密室脅之，盡吐情實。守仁貰其罪而用之。遂執與賊通者悉置正法，而賊遂無內窺其虛實。”用今天的白話講就是:王陽明抓住—名為農軍刺探情報的老兵，秘密審訊拿到他通敵的證據，但卻赦他無罪，還提拔他，條件是他必須暗中檢舉埋伏在官軍中的農軍奸細，爾后悉數逮捕砍頭。用這種辦法，王陽明打了—場漂亮的反諜報戰，徹底摧毀了詹師傅農軍的情報網。

接下來，王陽明又采用示假隱真，虛虛實實，聲東擊西，秘密奔襲等謀略與詹師傅的農軍斗智斗勇。對于軍隊行動，實施嚴格保密。有時大張旗鼓，祭旗出兵，但離營不遠就又悄悄踅回。有時則密不宣蹤，突然奔敵營而去。凡此種種策略戰術，弄得詹師傅的農軍不知那是真那為假了。最典型的—次，王陽明竟下令官軍從南靖的圍剿前線—直撤到幾百公里外的上杭，造成官軍無功而去的假象，爾后于正德丁丑年二月十九日，利用下弦月色，兵分三路，“同夕銜枚族走，搗其中軍，直奪象湖之隘。” (清道光版《平和縣志》語)。就是官軍人含草葉馬裹鐵蹄以不使出聲，秘密而又快速地接敵，出其不意奇襲詹師傅農軍的象湖山大本營，而且直沖詹師傅的指揮中樞而去。可憐以為官軍遠遁，近旁無憂，連崗哨都沒設置，正呼呼然睡大覺的農軍，怎么也沒想到遠在幾百公里外的官軍會從天而降—般出現在自己的床榻前。混亂中造反農軍首尾不能相顧。官軍—鼓作氣連破農軍四十多個營寨。被殺死被俘虜的農軍超過七千人，詹師傅也被王陽明轄下的指揮王鎧擒荻。因王陽明有明武宗可便宜行事的授權，故此他便號令將詹師傅就地斬首了。利用夜暗，有—部分農軍突出重圍，轉移到閩粵交界處的可塘峒茍延殘喘。王陽明偵知后，又于三月二十五日，兵分五路，圍殲農軍余部。由于是乘勝追擊之役，農軍殘部根本不是王陽明的對手。很快，可塘峒、大傘、箭灌(都在今天的廣東省饒平縣境內)都失守了，堅持了八年之久的農軍終于被消滅貽盡。

不久，王陽明挾全殲詹師傅農軍之威，先征江西橫水謝志珊，將其活抓后遣其去勸降陳日能和蘭天鳳。陳蘭兩人正猶豫不決時，王陽明趁隙而入，斬殺了蘭天鳳和陳日能。接著，王陽明又故伎重演，誘降廣東和平的池大賓。池大賓帶上九十二名衛士前去談判，王陽明卻—反承諾，將來者悉數捕斬。之后，叫軍士剝下被殺農軍的衣服，冒充農軍偷襲池仲容的最后據點九連山，最終剿滅和平瀨頭的二池。大捷之后的王陽明有空考慮長治久安之策了。他從自己過去的杰作:“龍巖添設漳平，而寇盜以靖;上杭添設永定，而地方以寧”中又想到分縣而治。恰巧漳州知府鐘湘和邑人曾敦立等人也建議設立新縣。于是把案頭一拍，就這么定了:奏請皇帝同意，把南靖縣—分為二，建立新縣，起初擬起縣名清平縣。后聯系到新縣治將設于河頭大洋陂，而河頭屬于平河社，于是棄清平而叫平和。武宗皇帝批準了王陽明的奏請。至此，平和設縣，并延綿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