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中國小說的經典之作,《紅樓夢》迄今為止已出版了九種英譯本。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是霍克斯,以及楊憲益和戴乃迪的全譯本。其實,在這之前歐美最流行的是王際真的譯本,但是他的譯本很少得到學者的關注。本文從以勒弗維爾的操縱理論為基礎,研究意識形態因素對王本的操縱,包括底本的選擇和翻譯策略。
關鍵詞:王際真;《紅樓夢》;贊助人的意識形態;譯者的意識形態
中圖分類號:I046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06—0082—02
引言
王際真是第一位將《紅樓夢》節譯成英文的華人。他出生于書香門第,曾遠赴美國威斯康辛和哥倫比亞大學求學,畢業后在哥倫比亞大學教授中文。在美期間,他將眾多中國古典和現代文學作品翻譯成英文,其中最具影響力當然是《紅樓夢》的譯本。此書為節譯本,包括一個楔子和39章,由阿瑟·韋利為其作序。譯文著重突出寶黛兩人的愛情悲劇和東方古國的神秘風情,本書于1929年問世后,受到歐美讀者的熱烈追捧,以致三十年后,王際真又推出了一個修訂本。為了滿足讀者的要求,他將內容擴充為60回,基本上囊括了原文的主要情節。他的譯本贏得了很高的評價。阿瑟·韋利在為其所作的序言中不吝欣賞之辭:“譯文準確,改編巧妙”(阿瑟·韋利,1929;馬克·范·多倫,1958:VIII)在兩個全譯本誕生之前,王際真的譯本在歐美最為流行,為推動《紅樓夢》在西方世界的流傳做出了積極的貢獻。
一、意識形態對翻譯的操控
翻譯學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經歷了文化轉向,學者開始超越文本,將關注的目光更多地投向社會,文化,歷史等影響翻譯活動的因素。赫曼斯等學者認為翻譯就是特定目的下對原文進行的操控。操控體現了譯者的社會意識形態,或是贊助人的意識形態。通常情況下,贊助人為了體現自己的意志,對翻譯活動進行諸多限制,但在限制范圍以內,譯者可以操控自己的話語權。在現代社會中,贊助人多為出版商,他們選擇原文,制定翻譯策略,然后指定譯者進行翻譯,因此可以說,出版商決定整個翻譯流程。在歐美出版界,編輯大都不懂外語,受利益驅使,他們唯一關心的就是譯文是否迎合讀者的期望,所以譯者難免要對譯文采取歸化處理的方式。這也反映了歐美文化對待其它弱勢文化的霸權主義。但是,歸化并不是唯一的絕對的,在翻譯實踐中,歸化和異化常常是相輔相成的。王際真在翻譯《紅樓夢》時,就根據需要在語言層面和文化層面上采取了不同的翻譯策略。
二、意識形態對王際真譯本的操縱
(一)贊助人的意識形態對譯本的操縱
在《紅樓夢》的英譯過程,贊助人主要指出版商,他們決定翻譯的基本策略。在西方文學界,中國文學處于非主流的地位,《紅樓夢》是無法與《戰爭與和平》、《巴黎圣母院》這樣的經典相媲美的。(姜其煌,2005:16)漢學家阿瑟·韋利認為中國小說由說書發展而來,無論是結構還是內容都無法與西方小說相提并論。出版商受他的影響,認為將原著120個章節全部譯出,并非明智之舉,因而采用節譯的方法。韋利還批評章回體小說把大部分藝術集中于個別章回的技巧中,而忽視了整部作品結構。針對此,王際真重新組織了小說的結構,使其更加緊湊。他通常把每回的最后一部分懸念安排到下一回,并且省略“欲聽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這一明顯的章回體特征。
由于東西方在文化傳統,歷史背景和民族特點方面的差異,西方讀者多將《紅樓夢》看作是一個具有異域風情的愛情傳奇(陳宏薇 江帆,2003:48)。漢學家翟理斯把《紅樓夢》看做一個具有原創性的,內容深刻的愛情小說。馬克·范·多倫用莎翁筆下的貝特麗絲和培尼狄克①比喻林黛玉和賈寶玉。在西方文學中,“愛情”是一個具有永恒魅力的主題。因此,寶黛兩人的愛情悲劇在西方讀者中贏得了很多的共鳴。為了讓讀者對寶黛兩人的愛情悲劇有一個完整的了解,美國出版商要求王際真極力保留相關情節。寶黛兩人之間的感情是在一次次的吵嘴中萌芽并發展起來的。對于這些斗嘴,王際真不厭其煩地一一譯出,而且還保留直接引語的形式,對于有些對話,他還加上了自己的評論,以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除了愛情故事,歐美讀者還對小說中濃厚的異域風情著迷不已。王際真保留了小說中最能體現中國風俗的情節,比如秦可卿的葬禮,其“場面之大、規模之宏、花費之巨、時間之長、規格之高,是小說中所有喪事都無法比擬的”(胡文斌,2005:634)。通過王際真的改寫,歐美讀者可以了解中國喪葬的基本程序:擇準停靈四十九天;拜大悲懺,打解冤洗業醮。
愛情故事和異域風情由于深受讀者青睞,是王本中著力渲染的兩個方面,而對于讀者不感興趣甚至感到乏味的情節,出版商就要求王際真將其刪去。眾所周知,《紅樓夢》“將詩,詞,曲,賦,楹聯,詩謎,偈語,酒令,謠諺都吸收到小說的敘事中,使之成為詩性化了的小說典范。”(胡文斌,2005:24)但是,詩的翻譯常常費力不討好,譯者即使絞盡腦汁,也很難在達意的同時傳神,尤其歐美學者認為《紅樓夢》中的詩“單調冗長”。因此,王際真只翻譯了150首詩中的21首,更為遺憾的是他省略了第五回的《金陵十二釵》曲詞,而這些詩詞的潛詞與人物的最終結局緊密相關。如果要使歐美讀者徹底讀懂詩詞背面的隱喻,就不得不加入大量的注釋,但注釋又會打擾讀者的閱讀行為。另外一部分被刪節的內容跟寶黛愛情無關,大多具有一定的社會意義。比如第四回的“護官府”一段,七十二回的來旺夫婦仗勢求親,這些情節生動地刻畫了當時腐敗黑暗的社會,鮮明地表現出《紅樓夢》不僅僅是一部愛情小說。
(二)譯者的意識形態對譯本的操縱
雖然受制于贊助人,但譯者的意識形態仍發揮著一定的作用。在王際真開始翻譯《紅樓夢》前,國內的新紅學運動已經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經胡適等人的大力推廣,《紅樓夢》的哲學、社會、歷史、文學和審美價值已被國人廣泛認可,王際真也覺得有必要向西方世界介紹這部中國巨著。他選擇程高本作為底本,而非最貼近曹雪芹本意的甲戌本,是因為脂批暗示《紅樓夢》不止前八十回。但是,鑒于高鶚的“狗尾續貂”,王際真選擇將譯本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譯自曹雪芹的文筆,第二部分則改編自高鶚的文字。曹雪芹雖披閱十載,增刪五次,但《紅樓夢》中仍存在許多前后不一致的地方。比如秦可卿之死,曹雪芹最初是在十三回標題就點明了其死因“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但后來因為某種原因改成了現在的標題“秦可卿死封龍禁尉”。不過書中還是留下了很多線索暗示了其死因可疑。比如賈府眾人聽說秦可卿突然死亡,個個心生疑惑;丫環瑞珠也觸柱而亡。對于這些疑點,王際真都在注釋中加以解釋。
翻譯不僅僅是兩種語言的轉換,更是兩種文化的交流。如何處理原著中龐大的文化信息,就成了王際真的一大難題。王際真在翻譯中盡量采用異化的方式,保留原文的文化特征和異域風情。比如人名的翻譯,黛玉(Black Jade),寶釵(Precious Virtue),湘云(River Mist),雖然英語中兩個單詞構成的名字很少見,但是給譯文平添了一絲異國風味。曹雪芹常采用雙關的手法命名,像甄士隱(真事隱),賈雨村(假語存)等,王際真因翻譯無法兼顧字音和字義,便通過注釋向讀者介紹這些名字背后深刻的含義。王際真還音譯原文里的稱呼:老爺(Lao-yeh),老太太(Lao Tai-tai),太太(Tai-tai),姐姐(Chieh-chieh),妹妹(Mei-mei), 嫂嫂(Sao-sao),大爺(Ta-yeh),大娘(Ta-niang),姑娘 (Ku-niang),老娘(Lao-niang),并在注釋中一一解釋,尤其是孫女和外孫女的關系。在西方人的血緣意識里,親戚是沒有內外之分的,王際真的解釋則讓他們了解了中國式的親緣文化。
結語
本文從以勒弗維爾的操縱理論為基礎,研究意識形態因素對王本的操縱,得出了以下結論:
1.二十世紀上半葉,由于西方的文化霸權,《紅樓夢》在西方世界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它僅僅被當作是一個充滿異國風情的愛情故事,結構松散,篇幅巨大,其藝術價值和文化內涵則被忽視了。
2.當時的出版商對《紅樓夢》沒有太大的信心,因此要求王際真將其節譯成傳奇的愛情故事,以符合讀者的期望。
3.當時出版商的主導地位極大地消弱了王際真的話語權。盡管如此,出于對祖國文化的尊重和熱愛,他在處理文化信息時竭力保持原文的特征。
雖然王際真受制于多方面因素,只能出版節譯本,但仍為《紅樓夢》在西方世界的推廣做了巨大的貢獻。余生曾高度評價王際真的節譯:“夫譯事之成敗,以結果為定。與其迻譯全書,曠日持久,不克成功,且使西方讀者迷離淆亂,不盡了解,何若譯為節本,使西人一覽而得明《紅樓夢》之本事及其書佳妙之處。”(余生,1929;《紅樓夢研究參考資料選輯,1976:71)王際真著手翻譯《紅樓夢》時,中國文化在西方尚屬空白,對于一部鴻篇巨制的文化小說,西方讀者顯然無法全然消化,通過閱讀節譯本,他們對小說有了基本的了解,而且也產生了一定的興趣,這為全譯本的問世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注釋:
①貝特麗絲和培尼狄克是莎士比亞戲劇《無事生非》中的人物,他們是相愛的一對戀人,但他們因驕傲而不肯向彼此低頭,還經常拌嘴斗氣。
參考文獻:
[1]Wang,Chi-chen.Trans.1958.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M]. Garden City, New York:DoubledayCompany.(王際真. 譯者. 1958.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M]. 紐約:DoubledayCompany.)
[2]陳宏薇 江帆.難忘的歷程—《紅樓夢》英譯事業的描述性研究[J].中國翻譯,2003,(5).
[3]陳汝潔.王際真:英譯《紅樓夢》第一人[EB/Ol]http://translatenic.blogspot.com/2007/03/blog-post_3062.html.
[4]胡文彬.紅樓夢與中國文化論稿[M].北京:中國書店,2005.
[5]紅樓夢研究參考資料選輯[M]第三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6.
[6]姜其煌.歐美紅學[M].鄭州:大象出版,2005.
(責任編輯/石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