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的窩心事
老張回到家,四處探視,家里人都吃完晚飯后出去消遣了。他一臉綻滿青筋,五爪狠命往頭上抓去,一邊歇斯底里地高吼道:“他奶奶的,我窩心啊!”
本來他的頭頂已是一片貧瘠,雜草似的幾根頭發稀疏可數,這下可好,一家伙就給扯下來了十多根。要在以往,老張掉一根頭發都覺得心疼,這時他卻不在意了,只是一直在客廳里踱來踱去,心里的那團火始終燒得自己周身難以忍受。
老張已退休三年多。退休回來沒多久,就在家閑得發慌。于是老伴硬邀他一同去公園跳舞健身,不過他就總共去了一次。因為他去后發現跳健身舞的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一些老奶,自己摻合在里面,左看右看就是一個“二百五”,別扭得連自己都臉紅,所以他以后打死也不去了。
閑極無聊,開始上街溜達,發現趣事還不少,就養成沒事便上街走走的習慣。
常言道無事上街小折財,老張卻不同。這些年,街上隨時可看到大小商家為了促銷或答謝消費者等開展的活動,這些活動或有贈品,或實行大優惠,老張則總是熱心地有活動必踴躍參加,別說還得到了不少實惠。
老張還學會了一招,大街上只要有人排隊,不用問開展什么活動,跟上就行,免得剛好到自己就沒了份。可不有一次國美電器落成開展活動,老張見有人排長隊,他先去問禮儀小姐開展什么活動,禮儀小姐告訴他8元錢便可買一臺29英寸的創維電視,并讓他快去排隊,說電視機就要快派送完了。老張一聽天底下竟還有這么大的好事,激動得心跳加速,踉踉蹌蹌地沖到隊尾就排上。可是運氣不佳,輪到他電視機剛好沒了。老張后悔了好多天,嗔怪自己當初不要去問禮儀小姐不就有份了嘛。
吃一塹,長一智。于是,老張是看到大街上人多就上,見隊便排,沒少了大包小包往家扛,當然也管不了有用無用,畢竟占了便宜就好。
這天下午,老張在家閑著無事,他的腿不由自主地就往大街上邁去。
走著走著,看到有處地方簇擁著不少人,煞是熱鬧。走近一看,排著兩條大長龍,老張不容分說挑了個隊列看著短一點的急忙排上。
這時,看到副市長走了過來,客氣地向大家打招呼。意想不到的是副市長竟然走到老張面前,握住老張的手說:“老張,你也來啦?謝謝啊!”老張激動地回答道:“老有所為嘛,這些活動本來就應該積極帶頭參加,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老張心里樂開了,副市長真是好記性,還沒忘記自己。老張回憶著他倆也就打過一次交道,那年,他被省上授予了勞模稱號,開完表彰會回市時,分管工商業的副市長親自接見了他,也就像今天一樣握了老張的手。更樂的是副市長都如此關注這一活動,油水可能撈大了。老張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每個排隊的人都樂滋滋的,老張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于是,他也和眾人一樣,臉上掛上了甜甜的微笑。
要接近前臺了,老張看到有人在那里登記,再看看人們的手上都捏著錢。老張很專業地向前面那人問錢的數額:“多少?”前面那人很怪異地看了老張一眼,極不情愿地告訴他:“五百。”老張不高興了,心里嘀咕道:“大家都有份,何必呢?唉,世風日下啊。”但轉念一想,錢都交到五百,好處一定是幾千,甚至還上萬呢,心里又樂了。
老張掏出五百元交了,也和別人一樣站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激動人心的那一刻。
過了好長的一陣子,有人大聲喊:“吃飯嘍。”老張詫異了:“怎么還吃飯?”禁不住悄聲問旁邊的一位老者:“今天這里開展的是什么活動?”老者笑了:“你真幽默。”“我真的不知道。”“副市長的小公子結婚啊。”
“什么?”老張幾乎癱了下去。
老張痛心原來的那些便宜算白占了。他曾考慮到退錢,但馬上否定了,副市長都和自己握了手,怎么好意思。
老張盤算著禮掛了,不吃飯太不合算了,就給老伴打了個電話:“原單位有接待,他們要我作陪,就不回家吃晚飯了。”
回家后,老張越想越窩火,老伴回來時仍在生著悶氣。
“老頭子,不錯嘛,退休了他們有接待還想著你,接待什么人?”老伴問。老張沒好氣地回答道:“美國總統!”
后來,大街上依然時時開展著商家的利民活動,但從此沒了老張的蹤影。
紀委書記的爹
在永山人眼里,老孫頭簡直就是一頭怪物。
永山是一個特困鄉,鄉如其名,四周大山環繞,鄉政府就坐落在一塊巴掌大的地盤上,連撒泡尿都能沖到對邊的山腳。
老孫頭家前面橫著一條街。說街,很短,從街頭到街尾,若點一支煙不用彈煙灰就能走完,況且這也是鄉政府所在地的唯一一條街。
老孫頭家對面是亦樂飯店,生意十分火爆。
說老孫頭是一頭怪物,主要是他的脾氣太倔了,倔得幾乎不近人情。
當年他當村黨支部書記,堅持原則是出了名的,有幾次臉抵臉地讓縣、鄉來的領導都下不了臺。還有更甚的是,他的小舅子有一次去鄉民政那里爭取了幾百塊錢的困難補助,老孫頭聽到后便大發雷霆:“你都算困難,那真正的困難戶算什么?這是搞旁門左道,不剎這種歪風邪氣還得了。”便硬拉小舅子到鄉政府把錢給退了。老婆知道后,罵他是一條吃里扒外的老狗,還和他進行了一個月的冷戰。
后來,隨著年歲的增大,老孫頭從村黨支部書記的位子上退了下來,但他那愛管閑事的老毛病卻絲毫未改,且有愈演愈烈之勢。凡是自己看不慣的事他都要插上一腳,弄得很多人哭笑不得。
他所說的雖不具人情味,但句句維護法規政策的尊嚴和群眾的利益,人們是敢怒不敢言,誰也奈何不了他。
有一段時間,老孫頭又把矛頭直接指向鄉政府。
他發現鄉政府的接待定點在亦樂飯店,隨時都是一茬人走了,另一茬人又來了。
每當看到飯店前停滿了高級車輛,老孫頭就心疼了,并破口大罵:“他娘的,又在糟蹋納稅人的錢了,得想個法子治治這幫小兔崽子。”
這天晚上,老孫頭看到飯店前又停了不少車,便怒氣沖沖地徑直走到飯店里去。
進去一看,真的嚇人一跳,桌桌爆滿,食客們或觥籌交錯,或面紅耳赤地邊抽煙邊大聲喧嘩,一片烏煙瘴氣。
見老孫頭進來,鄉黨委書記連忙放下手里的酒杯,把老孫頭拉向一個官模官樣的人面前,介紹道:“這位是新來我縣任職的縣委張書記。你看張書記才上任,就來關心指導我們鄉的工作,多難得。”接著又介紹:“張書記,這位是市紀委孫書記的爹老孫。”
張書記一聽老孫頭是市紀委書記的爹,立馬站起伸出手非常崇敬地連聲說:“您好,您好!” 老孫頭非但不去握張書記的手,還沒好氣地甩出一句:“我不好,我一想起咱們鄉還吃不飽飯的那些老百姓,我的心情就很不好。”張書記聽得出老孫頭話里有話,就十分尷尬地坐了下去。
鄉黨委書記堆出一臉不自然的笑,急忙制止老孫頭:“老孫,你怎么能跟書記這樣講話。還沒吃飯吧?坐下來一起吃。”
“我不是來討飯的,我家里有。我來只是想問你們一句話,你們用公款大吃大喝,對得起黨、對得起百姓嗎?”老孫頭說完就憤憤地離開了飯店。
以后,老孫頭一看到飯店前停有官車,就立即跑過去“陪吃”。他不鬧,也不發牢騷,就靜靜地看著他們吃。
大家都知道老孫頭是市紀委孫書記的爹,于是每次吃飯都覺得渾身很不舒服,基本上都不歡而散。
這天,老孫頭正在飯店里“陪吃”,突然看到自己得罪過的縣委張書記被一伙人簇擁著進來了。
張書記一進來,發現老孫頭板著臉坐在飯店里,就笑著打招呼:“老孫,您也在這里。”
老孫頭不予理會。
張書記也不生氣,問身旁的鄉黨委書記:“鄉政府有食堂嗎?”
“有,但是伙食辦得很簡單。”
“什么簡單不簡單,今天就去鄉政府食堂吃飯。并且我規定一條,今后無論是什么級別的領導來,一律就在鄉政府食堂就餐,我還要把這一做法在全縣進行推廣。”說完,張書記帶頭徑直往鄉政府大院走去。
從此以后,老孫頭真的再也沒發現有官員來亦樂飯店吃飯。
一年后的一個早上,老孫頭忽聽自家大門外一陣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還有人在敲門。老孫頭猜疑著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急忙去開門。
開門一看,鄉黨委書記和鄉長共執一面錦旗站在門外。
老孫頭滿臉霧水:“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鄉黨委書記說:“我們是來感謝您呢。”
“感謝我?不可能吧?你們不恨我就算不錯了,哪有這等好事?”
鄉黨委書記笑了“您幫我們節約了二十余萬元錢,我們還恨您干嘛?”
原來,鄉政府接待統一在政府食堂后,一年下來竟省下了二十余萬元的接待費。
老孫頭聽懂原委后,高興地說:“這樣的錦旗我接受,但是有一條件……”
大家還以為老孫頭又要提什么苛刻要求,想不到他說“今天早上我請客,誰也不能溜。”
老孫頭的客就請在亦樂飯店。
他點了豐盛的一桌菜,開飯時拿出一瓶從家里帶來的五糧液,說:“這瓶酒我珍藏了好幾年了,你們不來我還舍不得喝呢。”然后又鄭重其事地聲明道:“這酒是我兒子送我的,不過他也是自己掏錢買的。”
說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這頓飯吃了很長時間,但大家都吃得十分愜意。
【作者簡介】 常華敏:男,1969年1月生。曾在省內外報刊上發表小說、散文和詩歌作品,有多篇作品收入文集和獲獎。系大理州作家協會會員,現供職于大理州人大常委會辦公室。
責任編輯 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