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漢瓦當是我國金石學的一座豐碑,它與甲骨文、青銅器、彩陶、簡牘、璽印、封泥同享盛譽,是我國古代燦爛文明的一枝奇葩。
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載:“秦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咸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復道周閣相屬。”從以上文字來看,秦不但滅六國,一統天下,并統一了度量衡,同文字,同馳道,而且還將六國的宮室復建在咸陽北阪上,顯示出秦始皇這位千古一帝治國的雄才大略與泱泱博大之霸氣。西漢時期的宮殿建筑,在秦代的基礎上,規模更加雄渾壯麗。據《史記·高祖本紀》記載:“作建章,度為千門萬戶。”建章是指建章宮,規模宏大,是中國古代著名宮殿。從以上文字可以看出,秦漢時期宮殿建筑相當宏偉,而這些宮殿所擁有的瓦當,也有著獨特的價值和神奇的魅力。
瓦當大致可分三類:一曰圖像瓦當,二曰圖案瓦當,三曰字紋瓦當。無論是圖像瓦當、圖案瓦當還是字紋瓦當,都有趣味的話題,為饗讀者,謹舉數例。
豹紋瓦當(圖1)。秦,出土于西安北郊徐家灣,面徑15厘米。豹為食肉獸,性格兇猛,四肢強健。豹同虎一樣能表現出民族氣魄,有強烈的震撼力。細觀此當,雖邊緣已殘缺,但圖像十分完美,豹形剽悍,奔跑之中回首怒吼,形態生動。豹身金錢花紋美輪美奐,突出于當面,可以想象在兩千多年前,瓦當的制作工藝已經達到極高的水平,不愧為秦代動物形瓦當極品。
蘭池宮當(圖2)。此瓦為漢瓦,屬秦宮漢葺者。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載:(秦始皇)三十一年,“夜出逢盜蘭池”。意思是秦始皇微服夜行于咸陽地界蘭池宮時,遭遇強盜,因護衛英勇奮力擊殺了強盜,才使始皇帝化險為夷。始皇帝為何夜訪蘭池?原來蘭池有他喜歡的蘭池宮。陳根遠、朱思紅著《屋檐上的藝術》一書關于蘭池宮有如下記載:“秦始皇迷信長生,屢次派人入東海,企圖到海中仙山蓬萊山訪求長生不老藥。訪藥的方士往往一去不返,執迷不悟的秦始皇又在首都咸陽附近造了人工湖,名曰蘭池。湖中‘筑土為蓬萊’,山水宜人,他常在此巡幸,樂而忘返……秦蘭池宮在今咸陽北原咸陽宮遺址以東的楊家灣,秦末被項羽付之一炬。漢代重建蘭池宮,但并沒有在秦蘭池宮原址,而是在它的東南方。”
蓮紋瓦當(圖3)。秦,出土于三橋阿房宮遺址,面徑16厘米。瓦當中心有一圓鈕,外圍同心圓,瓦當邊廓與同心圓之間有縱橫對稱的四大四小蓮花瓣,其間飾八片葉狀紋,圖案古樸、和諧、美觀,是典型的植物圖案瓦當。據有關瓦當書籍記載,此當可能在戰國晚期出現,后為秦沿用。有人指出:秦瓦當上出現的蓮花圖案與佛教傳入中國以后的蓮花圖案是有區別的。
漢并天下瓦(圖4)。漢并天下瓦多出土于漢代長安城內始建于武帝時期的建章宮遺址,學者將這類瓦劃屬紀事類文字瓦當,直徑16~16.8厘米。此瓦與武帝討平匈奴有關。秦漢之際,匈奴擁鐵騎30萬,控制了我國的北部、東北部和西北部廣大地區。西漢初年我國北方狼煙四起,漢武帝時,派衛青、霍去病連續三次大規模北伐匈奴,匈奴大敗,漢朝北方威脅終于解除。同時,漢朝又鑿空西域,加強了中原與西域的聯系,可謂天下歸一。
與“漢并天下”瓦當同時存在的紀事類瓦還有“大漢萬世”、“大并天下”、“樂哉破胡”、“四夷盡服”以及“天降單于”、“單于和親”瓦。公元前51年,南匈奴降漢,在漢朝的幫助下重新統一了匈奴。公元前33年,漢元帝將宮人王昭君嫁與呼韓邪單于,恢復了漢初和親的關系,“單于和親”瓦當正是這種友好關系的見證。
蟾蜍玉兔瓦當(圖5)。漢,出土于陜西淳化縣董家村,面徑17.5厘米。古代神話傳說:月宮中住著玉兔、蟾蜍、桂樹,典籍《抱樸子》對此有詳細記載。此當將月宮盛況表露無遺:玉兔狂奔,蟾蜍出水,桂樹環繞,美態畢現。后來月宮也稱蟾宮,如“蟾宮折桂”一詞,泛指科舉時代考取進士。由此看來蟾蜍、玉兔、桂樹是人們對美好事物的寄托,是吉祥如意之象征。
八風壽存瓦當(圖6)。新(王莽),漢長安長樂宮遺址出土,面徑16厘米。《漢書·郊祀志》記載,王莽篡位二年,興神仙事,起八風臺于宮中。此瓦為八風臺舊物,制作嚴謹,文字精妙,八風巧妙地安排于被徑面分割成四分之一的扇形空間之中,變形文字,出神入化,反映出當時人們的智慧與審美情趣。此當為王莽時期文字瓦當中不可多得之品,可同王莽十布錢幣媲美。
黃山瓦當(圖7)。漢,陜西興平出土,面徑15厘米。篆書“黃山”字紋,肅穆中有古樸厚重之氣。字體柔美,安排布局盡顯線條之美,蘊涵著和諧、生動的美學特征。黃山宮,西漢惠帝二年(前193年)建,是西漢上林苑重要的狩獵區。張衡《西京賦》記載:“上林禁苑,跨谷彌阜,東至鼎湖,斜界細柳,掩長柳而聯五柞,繞黃山而款牛首,繚垣綿聯,四百余里,植物斯生,動物斯止,眾鳥翩翩,群獸呆,散似驚波,聚似京峙。”史書也有武帝“西至黃山”的記載。清代文學家龔自珍集錄漢瓦墨本,每以不得“黃山”瓦當為恨,可見此瓦之珍罕。
飛鴻延年瓦當(圖8)。流行于西漢中期,屬吉語瓦當。“延年”二字渾厚典雅,有明顯的漢隸風格。字間之下,有一展翅飛翔的鴻鵠(天鵝)。此當表現出人們對美好生活之向往,對延年益壽之渴望。與“飛鴻延年”瓦同時的還有“延壽長久”以及“延壽長相思”瓦。飛鴻延年瓦是圖像瓦當與文字精妙結合之精品。
京師庾當(圖9)。漢,陜西出土,面徑16厘米。《說文解字》釋“庾”為“水漕倉也”。據考證,京師倉為西漢我國最大的糧倉之一。據歷史記載,西漢初年,每年要從關東向長安運糧數十萬石,武帝時猛增至四百萬石。關東糧食沿黃河運至關中,至河口進入漕渠必須換船轉運,于是便有了大規模的京師倉。此當制作精湛,字體規整,有明顯的由篆書向隸書過渡的特征。據《屋檐上的藝術》記載:“京師倉是我國考古發現中規模最大的西漢糧倉遺址,其儲糧容量系根據當時每年幾百萬石糧倉設計,規模宏大。如一號倉東西長62.5米,南北寬26.6米。倉設三門,為西漢糧倉之最,屋面使用板瓦、筒瓦和瓦當,有的瓦當還施彩,氣魄宏偉。”
羽陽臨渭瓦當(圖10)。漢,出土于陜西寶雞,與此瓦同時出土的還有羽陽千歲、羽陽萬歲、羽陽千秋等瓦,而羽陽臨渭極罕見。宋代《澠水燕談錄》和《東觀余論》都談到了羽陽千歲瓦。元代李好文著《長安志圖說》記載:“昔人有于陳倉(寶雞)得秦瓦,文曰羽陽千歲。羽陽,秦武王宮也。以是知古人制作之不茍,雖一瓦甓,必有銘識,不特鼎彝為然耳。”羅振玉《秦漢瓦當文字》序中認為羽陽宮建于秦孝公時,僅從瓦的形制和字體看,應為漢瓦,蓋秦宮漢葺之制品。1940年修筑寶成鐵路時,于寶雞市東關掘出此類瓦極多,據說工人毀以鋪路,實在令人痛惜!此次出土,以“羽陽千歲”最多,“羽陽萬歲”次之,“羽陽千秋”僅10余片,“羽陽臨渭”出土極少,尤為珍貴。據傳清末吳大在陜時曾懸賞白銀50兩,購一品羽陽宮瓦而不得。
建章瓦當(圖11)與駘蕩萬年瓦(圖12)。漢,《三輔黃圖》記載:“建章有駘蕩娑……等宮。”說明駘蕩宮是建章的附屬建筑。《三輔黃圖》還記載:“駘蕩宮,春時景物駘蕩滿宮中也。”這便是駘蕩宮名字的由來。戈父著《古代瓦當》對駘蕩萬年瓦有如下說:“漢長安城建章宮遺址出土,當面設計頗與眾不同,既不分格也無內外區之別,當面從右向左直書篆體‘駘蕩萬年’四字,周圍施以蔓草紋。”知此瓦為駘蕩宮所用。《金石索》卷六著有駘蕩萬年瓦當。《陜西金石志》卷五又著錄駘蕩為萬延瓦當一品,蓋湯為蕩之省文,為蕩之假借。《小校經閣金石文字》卷十一著有駘宮銅壺、駘蕩宮鐙,則蕩為本字,可以為證。可見瓦當文字考據是建立在史料與實物基礎之上的。
為天維降延元萬年天下康寧瓦(圖13)。此瓦又稱十二字瓦,咸陽、西安漢長安城遺址均有出土。直徑16~17厘米,當面篆書,篆字秀麗,布局疏朗,極為精湛,作三豎行布字,每行四字,右讀。瓦面上、下、左、右各有一草葉文,字及花紋間隙處填以乳丁紋。此瓦是目前出土的文字瓦當中字數最多的,且出土數量極為稀少,因而極受金石學家重視,也是瓦當精品中之翹楚。此瓦出土后一直被認為是秦物,因而被文人騷客垂青。藝壇大師吳昌碩1920年見到費龍丁藏十二字瓦后欣然為之銘曰:“研和璧,瓦嬴秦。字十二,瑯邪魂……”實際上十二字瓦非秦物,而是西漢中期瓦當。《屋檐上的藝術》指出:“60至70年代,考古學家在漢長安城武庫遺址的西漢中期地層中出土了這種瓦當,從而從地點和地層上科學地解決了十二字瓦的時代問題。”關于十二字瓦的字文解釋,陳、朱二位有如下說:從文字上講《尚書》、《詩經》都有“為天降命”之語……秦始皇曾下令“焚書坑儒”,限《詩》、《書》藏于國家博士,他人談論《詩》、《書》,一概處以極刑。因此,他會張揚地將出于儒經的瓦文置于自己的宮殿上嗎?再從史書上看,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后,神靈、元、康寧之類的詞成為西漢中晚期的時髦語言。
我與古陶文明博物館館長路東之先生是朋友,曾經幾次到博物館觀看。該博物館藏有一品十二字瓦當,只是有些殘缺,然而,即便是殘缺,也極難得,因為此瓦十分稀少,因而珍貴。
《秦漢瓦當文》記錄了樂浪禮官瓦當,因涉及漢與朝鮮的關系,讀來有趣,現引綴如下:“樂浪郡是漢代在朝鮮半島設置的地方行政管理機構,其治所在今朝鮮平壤南郊大同江南岸土城里的臺地上,東西長約700米,南北寬約600米。城內漢代遺存豐富,瓦當除了樂浪禮官外,還有常見的漢代云紋瓦以及樂浪富貴文字瓦當等。其他遺物如封泥、陶器和銅、鐵器等也很多。”中國史書記載:“西漢元封三年(前108年),漢朝在朝鮮置樂浪、玄菟、真番、臨屯四郡。”禮官為掌禮儀之官的通稱。樂浪禮官瓦當的出土,證明了漢代對朝鮮半島的有效管轄。
秦漢時期是我國封建社會的開端,這個時期擺脫了奴隸社會的種種桎梏,創造了燦爛輝煌的文化,即使是作為建筑構件的瓦當也被賦予了極其絢麗的文化特征。正如路東之先生所說:“秦漢瓦當最直接、最真切地表現了秦漢先民的心思、意愿與才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