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代以前,大陸已有為避戰亂災荒而移居臺灣(本文所說的臺灣,為廣義上的臺灣,即臺灣島及澎湖等附屬島嶼)者。元明兩代,朝廷曾一度在澎湖設置巡檢司,管理當地民政,明代中期起還曾在當地駐軍。然而直至明代中期,由于朝廷有“禁海令”,移民臺灣的人數不是很多。
到了明代晚期,東南海疆在異國侵犯和海寇騷擾的雙重作用下動蕩紛亂,明初頒布的“禁海令”也漸為具文。大陸漢族人大規模地移民臺灣即開始于明末清初。臺灣西部與澎湖相對的北港(亦稱笨港)一帶長期作為大陸移民的避風良港。連橫《臺灣通史》中說:“當宋之時,華人已至北港貿易,其詳雖不可考,然已開其端矣。”北港海域漁產豐富,明代末年起逐漸有大陸漁民定居下來,形成一些小村落。天啟四年(1624年)八月,福建海澄人顏思齊和南安人鄭芝龍等率船隊在北港登陸。這些人中既有熟悉航海技術的水手,還有擅長農耕、經商和手工藝者。他們以諸羅山為基地,“安設寮寨撫番,事墾殖”,因當地原住民不熟悉農業生產,其部屬對土著“分別教習,演示”,使其逐漸掌握了農業生產技術。除了致力農業開發和漁業外,他們又以原有十三艘大船進行海上貿易,籌集島上生產生活必需品和資金,并在北港東南的平野(今新港),規劃建筑“井”字形營寨。中區筑高臺——“開臺王府”,東區設學堂,西區立天妃祠,南區為軍營,北區建倉庫,逐步形成城市的雛形。在顏思齊的鼓動和經營聲勢的影響下,加之臺灣土地肥沃、氣候宜人,福建沿海的漳州、泉州、興化等府約三千人陸續來臺,聚落成村,從事農墾。后人記載有“中土人之入臺灣,自思齊始”之說。
顏思齊死后,鄭芝龍繼任首領,繼續招攬福建沿海人民來臺灣開墾。當時荷蘭雖已入侵臺灣,但由于荷軍駐防僅兩千余人,而大陸移民卻多達數萬,荷蘭人無力治理全島,安平、赤嵌兩城外便成為鄭芝龍的天下。崇禎元年(1628年)鄭芝龍歸順明朝,當時福建大旱,“谷價騰涌,斗米百錢,饑殍載道,死亡橫野”,出現了大批的無業游民,社會動蕩不安。鄭芝龍在福建布政使熊文燦的支持下,招募福建沿海數萬災民,每人“給銀三兩,每三人給牛一頭”, 用船載運赴臺墾殖,這是歷史上首次大規模的有組織的由大陸向臺灣移民的記載。此后,鄭氏轉向大陸發展,臺灣逐步為荷蘭人控制。在荷據時期,也一度招攬過大陸移民,加上原來移民的自然增殖,臺灣漢族人口仍在持續增長。據荷蘭東印度總督的報告,到荷據末年,臺灣交納人頭稅者即已達到二萬五千人。
大陸向臺灣的第二次大規模移民,是在鄭成功入主臺灣之后。順治十八年(1661年),鄭成功在大陸抗清失利后,率部進軍臺灣,驅走荷軍后建立了忠于南明皇室的地方政權,設置府縣機構,同時安排所帶士兵連同眷屬共三萬多人駐守臺灣開荒墾殖。當清政府剛剛下達隔絕大陸與臺灣聯系的“遷海令”時,鄭成功“馳令各地,收沿海之殘民”,緊急招募了數萬福建沿海居民遷移臺灣。據估計,明末清初遷往臺灣的大陸移民,總數當有十萬人以上。
明末清初遷往臺灣的移民主體上為生存型。處在小農經濟下的人們大都有濃厚的鄉土觀念,決不愿輕易離開桑梓。而長久以來福建一帶的居民大多聚族而居,有較強的宗法觀念,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棄別家族田宅,徙往他鄉。但是,客觀環境往往使其為生存而被迫走上遷徙之路。閩地山多地狹,可耕地少,早在宋代便出現了過剩的人口與有限的資源之間的矛盾,當時由于周邊省份尚有可供開發的地域,過剩人口便自然流向了周邊地域。但到了明朝后期,相鄰各處的土地均已開發殆盡,人們的目光不得不聚焦于茫茫海外,盡管當時海上航行極為艱險,移民往往九死一生。而自然災害和苛政,則是這股移民潮的兩個強大推動力。臺灣島人口稀少,土地肥沃、氣候宜人,對生活困窘的人們來說有著極大的吸引力;這里天高皇帝遠,沒有苛稅酷政,即便大陸官府通緝的逃犯,在臺灣也可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因此自明末起,一旦福建一帶有災荒兵戈,赴臺者即趨之若鶩。歷史上,正是由于福建發生了大旱災,才使鄭芝龍一次募集到數萬移民;而若不是清初福建大規模的戰亂和嚴酷的“遷海令”使福建沿海各地人民輾轉流離,死者相藉,也不會在短時間內形成數萬人奔赴臺灣的局面。
然而,在這數以十萬計的為求得生存而奔赴臺灣的移民群中,也夾雜著少數發展型移民,還有一些原本為求得生存的移民最終發家致富,名利雙收。早期的開發者顏思齊和鄭芝龍等人是政治斗爭中的失敗者和逃亡者,但當他們初到北港一帶時,發現地肥水美、大片荒野未辟,便決意在此立寨墾荒,開疆拓土,在尋求生存之余,也蘊涵著謀求發展壯大之意圖。鄭成功東進臺灣,是在大陸抗清失利后,既為避開清軍兵鋒,也為尋找可靠的后方保存乃至擴展實力。又如一些因躲避災荒戰亂而遷入臺灣的災民完全是生存型的,而且部分人起初并沒有終身定居的打算,但到達臺灣后發現優于家鄉的生活條件或發展可能,便安心定居下來,不再考慮返回原籍。
明末清初的大陸移民給原本處于蠻荒與蒙昧中的臺灣帶來了巨大的影響。這種影響首先體現為大大促進了臺灣的經濟開發。在大陸移民進入臺灣之初,當地土著居民人數較少,經濟處于采集漁獵的原始階段,不知稼穡。大陸移民帶來先進的生產工具和生產技術,披荊斬棘,開辟田園,種植稻米、甘薯等糧食作物和甘蔗、花生等經濟作物,由于當地氣候適宜,土地肥沃,均能獲得豐收。農產品的豐收一方面保障了大陸移民的食品供應,并給當地打下了良好的農業基礎;另一方面吸引了日后更多的大陸人民前來開墾,促使臺灣農業向深度和廣度不斷發展。明代晚期,伴隨首批較大規模的大陸移民的抵達,臺南平原的北港一帶首先得到開發。在顏思齊、鄭芝龍及荷據時期,北港以外,安平(今臺南)、打狗(今高雄)兩地的周邊地域及淡水河口、雞籠(今基隆)等地均迎來了從事農墾的移民,開墾的耕地已達11萬多畝。鄭成功收復臺灣后,更多的大陸移民來到臺灣,開發的范圍也擴展到濁水溪以南的整個臺南平原,向東深入到今彰化附近的半線地方,向南抵達臺灣最南端的瑯嬌(今恒春)。此外,淡水河上游兩岸的臺北盆地及今新竹至臺中沿海的狹長地域也獲得了初步開發。據清乾隆時《續修臺灣府志》的記載,明鄭時代屯墾和招徠移民開墾的土地共達約20.86萬畝。同時大陸移民還利用臺灣豐富的木材等自然資源,積極發展各種手工業和商業,使臺灣社會日益繁榮。
明末清初移民對臺灣的文化影響也是相當顯著的。由于閩南移民占到移民人口的絕對多數,漢語中的閩南方言遂成為臺灣漢族社會的流通語言。鄭成功收復臺灣后,在當地興辦學校,儒家文化也在當地生根,并得到傳承和發展。閩南地區十分流行“媽祖崇拜”,閩南人大舉遷臺后,在臺灣各地紛紛建立媽祖廟,以至今天臺灣的媽祖廟比比皆是,影響深遠。
明末清初的赴臺移民還對臺灣的民族融合起了巨大作用。在大陸移民到來之前,原住民“生齒不著,茹毛衣革,椎結珠離,不知文章,不通華俗”,遷來的漢人帶來了先進的生產技術,帶動他們學會生產技藝,改變落后習俗。部分定居平原的原住民積極效仿漢人的先進技術文化,這些人被稱為“平埔族”,久而久之融入了漢族之中。另有部分大陸移民赴臺時把妻兒留在家鄉,指望賺到錢后還鄉團聚或接來家眷共享天倫。還有些未婚者只身赴臺闖蕩,打算賺到錢后回鄉娶妻。這些移民往往事與愿違,不少人在長期的獨身生活中,逐漸淡忘了故鄉,而與當地土著女子結婚生子,這在客觀上促進了土客之間的民族融合。
更重要的是,明末清初大陸移民的大規模到來對中國東南疆域的定型鞏固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雖然中國政府在元明兩朝均一度在澎湖設置巡檢司,然而,中國東南疆域的鞏固仍然存在著相當的不利因素。由于海峽的阻隔,臺灣遠離大陸的政治、經濟中心,在缺乏現代交通、通訊設施的情況下,朝廷要與之保持正常聯系、實行有效管理存在著極大困難,最終導致所設巡檢司均以棄置而告終。明代中期派駐澎湖的“游兵”也是廢置無常。而明末清初之際,隨著大量漢族移民的遷入,大一統的理念也隨之在臺灣生根發芽,使臺灣與大陸間的聯系變得相當緊密。荷據時期當地漢人就爆發過大規模的起義。鄭氏集團據臺抗清,亦是旨在日后光復明朝江山,其在臺灣設置的府縣機構標志著對臺灣的行政管理機制的趨于完善。隨著1683年清軍入臺,臺灣便自然而然地回到了統一的中華版圖。臺灣今天依然是中國神圣領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正像葛劍雄先生所說,這不能不歸功于當年那千千萬萬櫛風沐雨、艱苦卓絕的移民。
綜上所述,明末清初大陸對臺灣的移民,其人數之多、規模之大、對當地影響之劇烈,均是前所未有的,開了大陸人民大規模移居臺灣的先河。從主觀上看,這一時期廣大移民移居臺灣旨在躲避戰亂災荒,求得生存。但客觀上,移民及其所攜帶的先進生產技術,極大地推動了臺灣的經濟發展和文化進步,促進了臺灣的民族融合,進而對中國東南疆域的定型鞏固起到了關鍵的作用。明末清初時期大陸對臺灣的移民,書寫了中國移民史上燦爛的一頁。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