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文卿的作品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文卿在《福建文學》上發表一個短篇《眼鏡》,小說不長,三四千字,里邊的主人公“我”因為一副新配眼鏡與辦公室同事相處微妙,作者感覺之獨特與細致,讓我讀來吃驚,我向編輯朋友打聽這位文卿是誰?對方發笑:“就是你們那位啊。”
于是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問得好笑。我早就認識這位作者,從她搬著只小板凳在一間舊房間地板上帶著弟弟玩時。當年她也就是五、六歲年紀,我和幾位朋友時常到她家,她父親跟我們聊天,談興正濃之際,會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跑去照料滿屋子走動的一對兒女,那情形如在眼前。忽然間她長大了,走了一條自己選的道路,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小說作者的位置上。
后來陸陸續續,在許多報刊上看過文卿的文章,有小說,也有散文隨筆和報告文學作品。每一次看到她的名字和文章,心里都有一種親切感。我總能在她的作品里看到當年那個小姑娘的影子,也看到她在作品里成長。她有一個短篇小說叫《誰和往事一樣清澈》,里邊有一本舊相冊,有一張小說主人公騎著小三輪車帶著弟弟的照片,讓我一下子想起當年她家的場景。這小說描寫一所鄉村小學,主人公高中畢業后到小學代課,小說中描繪了幾個鄉村小孩,栩栩如生,我直覺那其實都是現實生活中她的學生。當年她父親告訴我文卿自己跑到城郊,找了一份鄉村小學代課老師的工作時,我曾非常驚訝,說那么聽話的孩子,還這么有個性!一晃十多年,我在她的這篇小說里見到了那段生活,也想起了他父親和我這一輩人的當年歲月。
我把文卿十來年里發表的小說找來集中讀過,起初免不了還要在這些作品里尋找自己熟悉的舊跡。我在《總機房的故事》里看到了她在大酒店總機房工作的身影,她創作早期有不少作品顯然出自那段生活所聞所見。她近年作品涉及的領域有了較大拓寬,顯然與她作為一個刊物編輯,生活范圍的拓展相關。很快地,我感覺她的小說越出了我的熟悉領地,讓我發現了一種陌生。她的《玟瑰漩渦》讓我特別吃驚。這小說寫了幾個人物的情感經歷,當屬介于中年與青年之間的那種“后青春”人物,其感情生活獨具特點,很個性化,也帶著深刻時代印記。小說篇幅不長,從幾個人物的角度分別切入,感情描繪波瀾起伏,絲絲入扣。下筆似乎不太經意,從男主人公拿手機給一女子發短信忽接妻子電話下手,短短幾行,把一男二女三個人物之間的微妙關系拎了出來,再鋪開敘述,展現他們之間和他們各自的情感生活。寫得不動聲色,卻又活靈活現。小說把一批與我相距甚遠的年輕一輩人物的生活和情感放在我的眼前,讓我得以了解與認識,以一種講述的力量引人入勝。小說中男主人公背著外出的妻子,與另一女子悄悄跑去漂流,吃飯時聽到一個包廂傳出笑聲,跟男主人公妻子的聲音很像。讀到這里,我知道文卿正在布局,我可以等待這三個互相牽扯的人物在小說的最后碰撞在一起,為他們的情感感受尷尬與無奈。文卿沒讓我以及我這樣的讀者失去跟蹤線索,她在小說中講述了一對“漂”者隔壁房間里夜間的動靜,然后是隔日上午一件一閃而過的藍裙子,男主人公的妻子恰也有類似一條藍裙。做足了鋪墊之后,小說男主人公心懷忐忑,悵然而歸,其妻在家已經洗好了那條藍裙。文卿以一種暗示的,充滿內在緊張的方式完成敘述,讓期待著看到一場正面沖撞的讀者頓然詫異,同時卻感受到其弦外之音,果然匠心獨運。
這篇小說發于《青春》2009年第12期,當屬文卿比較近的作品。當月她還有一個小說《無盡隱秘》發于《飛天》雜志。我感覺文卿在這些小說中更顯成熟,表現在對小說人物、情感的把握,也表現在小說構思與表達的自覺。十多年前,她在初涉創作時就顯示出極好的小說感覺,經過這些年的創作實踐,她正在形成自己的創作特色,內斂、不事聲張卻充滿靈秀,跟她的為人行事一樣風格,逐漸爐火純青。
文卿的小說讓我讀來特別高興,因為一個特別的感受:幾年前我參加一個刊物的筆會,在黃山上與一位年輕文友閑聊,文友是七十后人物,創作勢頭強健,他問我:“像您這樣年紀,還在寫小說的不多吧?”讓我一時語塞。我得說如我這般還在寫小說的人尚屬不少,但是我們很難因此自豪,倒是他們這一輩小說家的興起更值得我們高興。就福建而言,文卿無疑是可以讓我們期待的一位,她已經有了足以稱道的創作成果,她在自己的小說里顯示出令人印象至深的創作實力,有一種蛻變升華是在不動聲色中,在旁人不太察覺中完成,我想文卿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