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飛:《黑,或者白》

開花是不可阻擋的

開花是不可阻擋的

——潮水，似乎是

一夜之間漲上來的

金黃的波浪

一浪推著一浪

就要漫上春天的堤岸

清明

再一次來到這春天的深處，像是春天

再一次來到我的內心——

我多像春天深處的一塊泥土

這坡地上小草的再一次返青

我多想對著一座墳塋輕喊一聲、輕喊一聲

從時光的喉嚨里撈出那久違的稱謂

我試著，還是不敢撈出，它的沉重

像是要堵住隨時決口的長堤

懷疑

從大街上走過

從一雙雙熟悉的眼睛前走過

我，突然懷疑起來——

他們天天這樣看著我

走過來，又走過去

是不是已經暗暗慨嘆

唉，這也是一張老臉了

我該念記誰的好

——不是你，又會是誰

我雖不敢企盼

卻是不得不信

一份報紙，一樣傳媒

媒啊——

我也不得不信

還是讓我回到詩歌吧

回到最初

映入眼簾的那個名字

——我該念記誰的好呢

這個春天

我無法不暗懷感動

有罪

躺在暖暖的被窩

聽著窗沿滴答的雨聲

妻，輕輕側過身來

搡了搡我，說:哎

如果此時，窗外陽光明媚

那，我們可就有罪了

我同時愛上兩種聲音

清晨，窗外小鳥的鳴叫

傍晚，樓下小孩的吵鬧

是這個春天

我同時愛上的兩種聲音

我愛上它們

聽起來，一樣的唧唧喳喳

小孩的吵鬧

仿佛小鳥的鳴叫

一樣的純凈、潤亮

仿佛小溪蜿蜒處

流水汩汩的清唱……

——就這么簡單

因而，這個春天，我的愛

早晚時分，多顯文靜

窗外樓下，別樣滋潤

坐下來

現在，我知道了

坐下來

有多么重要

火，會溫柔起來

時間會變得松弛

如果是兩顆心

或許就近了

如果是一顆心

或許就靜了

更多的時候

坐下來

就沉入下來

所在的世界

一片澄明

對手，無處可藏

迷失的自己

常常被意外找回

想著一個人

想著一個人，我多像另一個人

——只跟著一個人走

對整個世界毫不理會

那人總在里面，被我云霧繚繞

我們構成了另一個世界

在那里，我過著另外一種生活

想著一個人，我總想做點什么

我的打算其實非常簡單

就像想著一個人，與現時無關

波瀾

不經意間，時光壯闊起來

更大的水面上

已經泛起了波瀾

兩條魚躍動著，一閃而過

波瀾更大了

時光的水面更顯壯闊

其時，我若然被時光倒映

——波瀾漫過來

漫過我，并將我徐徐晃動

白發

常常在躲閃之間，就被它偷襲了

這貌似纖弱的家伙

它的身手，幾乎讓我們無可設防

——青春，大片的陣亡

生命的高地白骨森森

觸目驚心

——這有多么殘忍

我們終將是無力的，眼睜睜地

任由它改換著自己的旗幟

井

這是一個虛無的存在

但我知道這是井

在我身體的內部

在我生命的深處

它不斷地積蓄著

不斷地使我滿起來

一次次，使我滿起來

重新滿起來——

像是一面擦亮的鏡子

或者一張鼓滿的風帆

看見白鷺

看見白鷺

就想變成一塊水田

亮晃晃的，映照禾苗的倒影

變成一條牛尾

晃悠悠的，搖動時光的漣漪

變成屋角，忽隱忽現

變成大地，一片蔥蘢

——最好是也變成一只白鷺

面對這一切

低低地飛起又輕輕地落下

緩緩移動，成為一種慢

單腿入定，成為一種靜……

發現苦楝花開的

那一天

發現苦楝花開的那一天

我同時發現

路邊的這棵苦楝樹

已被我視而不見、忽略經年

這是一條我進出家門的路啊

我的目光把我銬了起來

銬在苦楝樹上

整天整夜，直到我喊出痛來

多美的花啊、多美的樹

生活的路邊我又被誰視而不見

有一天，我若花開

誰會心痛、誰會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