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熟土”情結

一個春天的午后，父親揮汗如雨，在山坡上新開墾了一塊土地。雕著父親心急火燎的神情，我推測，他一定會趁著這美好春光，在上面栽種一點什么。

想不到，對這塊新丌墾的土地，父親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甚至好像忘記了它的存在。好幾次從它旁邊走過，父親都熟視無睹。不久，其他土地上的種子相繼冒芽了，嗖嗖地往上躥個頭，一片熱鬧景象，而這塊新開墾的土地不無落寞地躺在陽光下，等待著父親的眷顧。

轉眼到了夏天，陽光強烈起來。缺少綠葉之類的覆蓋，翻弄出來的泥土被曬干了，顏色發白。父親這才猛然記起來似的，他拿著一把鋤頭，細心地敲敲打打，成塊的泥土轉眼之間悉數瓦解了，當我跟在父親身后走在上面時，再也沒有了硌腳的感覺。這時，一塊地，簡直就像一床松軟的讓人歡天喜地的被子。

即便如此，父親還是冷落它。我想，假如土地也會總考也有喜怒哀樂的話，說不定開始氣餒了。我在內心里彳艮為它打抱不平。

直到一場透雨過后，父親才終于開始播種。而播種，僅僅是象征性的。父親對種子的挑選漫不經心。也許是黃豆，也許是芝麻。其實，是什么種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播種本身，因為這標志著父親對這塊土地的絕對擁有，不然，那些草就會大張旗鼓地爬上來，把它據為己有。當父親播下的種子在土地上站穩腳跟后，那些伺機而動的草也就望而卻步了。父親并不關心第一年能夠結出多少果實，事實上，這年秋天來臨，這塊土地的收獲是微乎其微的，只結出了少量的黃豆豆莢，而且大都空空如也。父親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懊廟與失望，這一切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第二年，父親對這塊土地重視起來。像對待其他土地一起，父親按時令栽種作物，并且開始關心它的收成。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塊土地在父親心中的份量漸漸重了。父親開始稱呼它是一塊“熟土”。“熟土”這個詞我不知道怎樣解釋，但我完全明白父親的意思。一頭牛犢，在馴化之后，就可以聽話地拉犁耕田，而一塊地變成了熟土，這就意味著，從此之后，父親就可以得心應手地“駕馭”它了，而它也會順從父親的要求，按部就班地萌芽，開花，然后結果。

一頭牛犢被馴化，需要經歷一個比較長的過程，太概一年左右的時間。也有的牛生性駑鈍，需要差不多兩年的時間，才能完全接受耕田犁地的勞動技巧。而有的牛，桀驁不馴，總是不聽話，惹是生非。對這種不聽話的牛，很少有人喜歡，常被賣來賣去，不停地變換著主人，最后的結果是，忍無可忍的主人將它賣給五太三粗的屠夫，在某個秋高氣爽的日子，一斧頭把它砸暈了，然后一一肢解開來。一頭牛就這樣在人們的搖頭嘆息中消失了。

—塊地要熬成熟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當第一年過去，父親擁有了對這塊土地的絕對控制權之后，他就不時地給這塊土地添加肥料，那些漚爛了的牲畜的糞便被父親挑上山坡，然后一層又一層地覆蓋在上面，這塊地也就悄然發生著變化，只要看看它的顏色就知道，它已經成為一塊上好的熟地了。那是一種飽滿的黑黝黝的顏色，攥一把在手里，似乎可以擠出油一樣的東西來。在這樣的土地上，隨便栽種什么樣的作物，都能長勢旺盛，到了秋天也有一個很不錯的收成。可是，也有新開墾的土地，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父親也想盡了辦法，土質依然無法改變，栽種在上面的作物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秋天自然也沒有好收成。最后，父親只好把它放棄。要放棄一塊土地，其實是很不情愿的事情。父親心中有著許多的不舍和無奈。

一塊被放棄的土地，很快就會被草占據，都是一些說不出名字的草。草沒有作物金貴，也不矯情柔弱，所以生長得越來越茂盛。春末夏初，草的梢頭，個頭小巧的草花接二連三地綻放了，儼然成了吸引眼球的一道美麗景致。父親見了，卻嘆息不已。

屬于父親的熟土并不多。幾乎每天，父親都要到這些被稱之為熟土的地里轉轉，看看作物的長勢，估計著秋后的收成。父親的腳印日復一日地疊印在這些土地上，這些土地便成了父親唯一的樂此不疲的世界。

責任編輯：姚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