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組詩)

一個雨天

這樣一個雨天

我會利用洇滿水的田野

聽聽麥子拔節(jié)的聲音

或者看著戴草帽的父親

把一天天變黃的南瓜花

藏在張開的綠葉下

我會不由想起

他的眼神，拋下一絲不舍

笨拙身影總擺脫不了

逐漸變小的過程

這是多年前的一個雨天

我赤足走在一群

背著書包的孩子之中

我突然就認(rèn)出

雨天土路軋出車轍的人

雪讓我感到冬天的溫暖

這種感覺由來已久

即使在炎熱的夏天

也從沒想到過

雪帶給我的是寒冷

宣紙一樣，在鋪展

一層一層的多白呀

從冬天的門坎一直伸展到夢里

山川與河流塑出婀娜的身段

用它純凈的白

逼退巨大的嚴(yán)寒

格局正在形成

我努力克制著

在一片不大的雪地上

修正自己不成熟的思想

任何恣意的揮灑和瘋狂

在這里都將被阻止

就像一只尖叫的熨斗

把一個季節(jié)的褶皺燙平

溫暖是真實的

這種溫暖來自冬天

來自冬天的一場雪 來自

不斷飄落與堆積的過程

來自內(nèi)心

來自血液流經(jīng)心臟時

留下的熱氣

凌晨三點的狗吠把夜都叫碎了

凌晨三點

幾聲狗吠

沒有一點點敵意

暖暖的像一串音符

乘著夜色趕路的人

家就裝在心里

幾聲狗吠

讓孤獨的旅程陡添絲絲暖意

月亮早已瘦成芽兒了

星星像一根根拉鎖

把夜縫得縱橫交錯

直到凌晨三點

幾聲狗吠把誰從睡夢中

輕輕地牽出來

凌晨三點

一條小狗

把夜都叫碎了

秋天已至

蟬鳴是一個季節(jié)的高度

一夜之間

竟躲得無影無蹤

一只只明亮亮的蟬蛻

晃動著秋天的肩膀

昨天夜里我又開始懷念

那熱鬧非凡的蟬鳴了

還有柳葉背后藏著的

一小片清涼

諾大的工業(yè)廣場

幾枝桂花斜伸過來

靜靜地呼出著

秋天的芬芳

月光的床前父親該睡了吧

他的鼾聲是否吵醒了母親

蛐蛐精心選擇了這個月夜

蘸著月光，把叫聲磨得剔亮

一把叫著思念的刀

別在故鄉(xiāng)的腰上

站在公寓六層樓的陽臺上

我看到礦井東面的圍墻上

絲瓜花正熱烈地開放

看清

十五歲那年戴上第一副眼鏡

一百五十度的鏡片不厚

二十歲生日那天配上第二副眼鏡

度數(shù)增加了一倍

一層玻璃把她與這個世界隔著

歲月堆積的厚度讓她

想看清卻始終未能看清

人事百態(tài)世間萬象

而今她已邁入中年

配了多少副眼鏡自己也說不清

有幾次她還真的把眼鏡扔了

但生活卻碰得她鼻青眼腫

歲月是有度數(shù)的

茶壺蓋一樣厚重的鏡片

把我端詳了好久

她說結(jié)婚時沒見我眼角的皺紋

如今看清我日漸稀疏的頭頂

雨開始下了

是在春末的傍晚

風(fēng)還沒有刮起來

或者在別的地方

還沒刮過來

一條小狗狂吠

尾巴還蹶得老高

一條毛毛蟲在路上

愜意地爬著

或許只是下來乘乘涼

或許是想感覺一下雨

地上和樹上雨是一樣的

它一點也不知道

自己的行為多么危險

它不會想到人們奔跑的腳步

甚至那條小狗的前掌

也會讓它瞬間化為肉泥

我這樣擔(dān)心著

雨已開始下了

云是天空在大地上的背影

終于天空中幾朵散落的云

開始聚攏

甚至動用了風(fēng)

靠近嚙合相生相融

像被切割過的

四條邊整整齊齊

朝著大地的那個面

平平整整

云的銳度塑造了天空

陽光始終是明亮的

有時在云之上

有時在云之下

有時把云鏤空

大地是執(zhí)著的

云的根留在地上

風(fēng)生水起

誰在注視自己的背影

天空開始充血

風(fēng)吹云動天空走光

月光讓世界充滿了愛情

云是天空中最美的音樂

昨夜西風(fēng)緊

誰讓大地一夜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