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故鄉(xiāng)書(組詩)

—次描述

我再一次寫到落葉，伊春，小興安嶺

開山河瀑布已經(jīng)咬緊牙關(guān)

秋陽像一道道鐵絲，勒在樹冠上

兩只沒來得及逃生的山梨

好比倒掛在懸崖上，已經(jīng)承受不了一點點重量

這時我想讓我的文字停下來

噓，請不要喘息，不要抽走秋風(fēng)的鋒刃

在天空之下

讓一只烏鴉，把空曠的叫聲

就這樣，擱在搖晃的樹梢上

小興安嶺傍晚

夕陽像累得有點搬不動自己了

撂在了西山巔上。歇歇

晚風(fēng)把有些打蔫的蟲子的叫聲

吹得七零八落，掉進(jìn)草窠或掛在樹上

很快，就沏滅了

一條山澗。像撕扯在崖壁上的喊聲

一大塊暗影，慢慢地挪過來，將它蓋上

一塊沒有熱透的山石開始變涼

它要把冷靜還給冷靜。沉默還給沉默

兩只歸巢的山雀。拍打去翅膀上的寒涼

像把疲倦，卸在了樹梢上

我身后是一條寂靜了的山路

扔在了森林里，漸漸沉進(jìn)了夜色中

落 葉

秋風(fēng)掃下的落葉，我再掃一遍

把它們堆在生活的旮旯

有誰計較過這些貧賤的命

它們渴望火，渴望用光明表達(dá)

一生，只為這一回

我找不出它們的悲傷。哀怨。死亡

原來是如此的安詳，豁達(dá)

只要準(zhǔn)備好灶坑，爐膛

一根火柴，跳下磷面的懸崖

故鄉(xiāng)啊，等我把油耗盡了

我就把自己的骨頭添進(jìn)你的花名冊里

不管是漏雨的屋檐，還是漏風(fēng)的西墻，北墻

就算我欠你雨天里的一次洗禮

大雪天里的一個寒戰(zhàn)

樹 樁

當(dāng)我寫下樹樁的疼

我想找出那個蟲眼里蟲去屋空的秘密

一根陽光的鐵釬子，正好別在彎曲的部位上

我把目光使勁傾斜再傾斜

時光已經(jīng)變涼。我想給它暖暖

但是我掏不出心中的火焰

往事像三月里的倒春寒，讓我哆嗦

打冷戰(zhàn)，我數(shù)了數(shù)那棵樹的年輪

轟隆一下，我差點被記憶壓住

還有那么些憂傷的樹葉，多么孤獨啊

沒有月的夜晚

還在想象，今夜你會以怎樣的心情

垂首，凝望

一場雨．就沿著思念的屋檐

密密麻麻地落了下來

來不及躲閃，在一窗之隔的地方

突然讓寒冷擊中

我開始翻找一些詞語，想取回一點溫暖

它們已經(jīng)有些潮濕，有的在打著哆嗦

我知道，今夜必將一塌糊涂

我心頭那盞月亮的燈籠，已經(jīng)被取走了光芒

星星的火柴頭。也讓雷聲給沏滅了

這會兒。誰的歌聲

那樣的孤獨?像凄涼

狠勁敲打著。黑暗這塊厚鐵

風(fēng)雪夜

我剛寫下關(guān)緊的屋門

凄涼的北風(fēng)，就開始嘩啦嘩啦地拍打

窗戶上的塑料薄膜

樹梢上的燈影驚慌地晃個不停

幾聲狗吠

被雪花的灰燼冰冷地蓋上了

那個走夜路的人

多像一把插在生活鎖孔里的鑰匙

他的腳步聲

仿佛，咯吱咯吱咬在一塊的沉重的齒輪

一點點讓風(fēng)給吹滅了

誰開動門楣

把吱呀的一聲尖叫

撂進(jìn)了蒼茫的風(fēng)雪中

風(fēng)雷故園

蒼茫啊

西北風(fēng)牽出千百萬頭鋪天蓋地的

雪花的馬匹

沒有一點聲響

就從河套浩浩蕩蕩地上了南山、北山

一些踩在石縫的嘴唇上，趔趄了一下

把一句沒喊出聲的話

踏了回去

有汽車在一個小坑里打誤

吱吱叫著的輪子，使勁揚起雪霧

然后．冒著熱氣

在原地轉(zhuǎn)了半天，歇歇，排氣管子

喘幾口粗氣，砰砰咳嗽了兩聲

屋檐下，一盞燈

在來回地晃悠

吱嘎吱嘎地小聲喚著

遠(yuǎn)處。偶爾

扔過來幾聲狗吠聲

一只大鳥，站在屋脊上

狠勁拍打著翅膀里，啪啪的

冰涼的響聲

五花山

這美，再往前一點就是死亡

就是秋風(fēng)掃落葉那把刀子

從烏鴉的尖喙上刮下的凄厲的呱聲

干裂的樹葉像一片片嘴唇

都快干出口子了

豆大的雨點掉下來

冷，像一根根釘子

吧嗒吧嗒地，釘在荒涼的聲音上

趕在一場大雪來臨之前

一只蒼鷹

把翅膀鋪在天空上

那么大的一張藍(lán)稿紙

讓它有點猶豫．久久不肯下筆

只看見，它把自己沾在

越來越濃重的風(fēng)里

有一些羽毛。翹了起來

原 諒

寫下綠水．但是

我忘記寫下青山：請再一次

原諒我的疏忽

原諒一只出走的螞蟻

它可憐的祈禱，膽怯的眷念

如果悲傷的風(fēng)

吹出了地下的白骨

吹涼了舊時光里的新人

還請原諒這個不爭氣的夜晚

我的疲憊

就要散架的禱告

苦難的命里

最后那盞衰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