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歌

開 篇

我流的血，難道不能使玫瑰花更加鮮艷

不能使白天藏而不露的稻谷

在夜間的星空下……敞開情懷

我的愛馬。正駛進故鄉的港灣

人、動物、鮮花和果實，他們對我招手

在我青春年少的夢里……眨眼

一

荒蕪的老屋，如今擠滿了人

魚神給我請來新鮮的魚。它們登場亮相

有了獻祭的準備……臉上分明寫著歡喜

我自語道：上帝啊，別叫我迷失方向

酒入給我帶來珍藏的米酒。我們觀色、搖晃

籬笆上全是酒香

遠道而來的鐘師、鼓師、琴師、神農

用朗誦詩詞般的語調……打開一粒麥子

顫動的麥芒

他們想看看我的香水，香料

探一探里面的風光……

我得給他們我的石頭，如果有可能

我還得給石頭軀體和靈魂

向被所有人拒之門外的兒童——發放

它們在孩子的手里可以說話

如同迷路的蝴蝶，在蔓枝、白菜地、葡萄架

飛來飛去。在城市和鄉村飛來飛去。

它奔馳在湖上，打水漂

嗨!這是哪門子游戲呀?

這游戲在我心里壓了很多年，很多年

今天得在這湖上。一顯奢豪。

二

這石頭，在深深的水底與珍珠相會

這珍珠是我用少女，孤獨的眼淚喂養

這眼淚——很貴，很貴。

這個神色憂郁的女孩，那思想如同

風吹過高梁

一群人在對我喊：吃飯了

媽媽的臺布、湯勺、酒具，搬上盛大的天空

我們在青山上飲酒

我翩然而舉，婉轉而歌

自然啊，我從未喪失過你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是風、是雨水、是太陽、是我暗藏的火焰

親人!如果我不回家，我有多少兒女

將在冷落的青山，被悄悄遺忘

快!把那些野艾、馬鞭草、節兒草

陰郁和沉悶鏟除

把地上鋪滿的荊棘拿開，開溝播種

一切透里知底，平整而疏松

我要種下可靠無誤的真實

至善的小麥，溫暖的馬鈴薯

讓樹生長——結出美麗的花

大地啊，我剛剛種下我自己——

在你懷里優柔舒展，一無遮掩

慷慨殷勤

三

山不在乎高。水不在乎長

城南啊，在水田灣，在關山坡

你似乎要把我引入土墻中去，引入那十七道

田埂中去

那些木槿子、青橘皮、土地瓜支配著一切

支配著我的嗅覺，我的胃口

我的愛情，才不至中斷，不至在貧窮的時代

揮淚賣出紅苕尖

只要你睜開眼睛，你就知道我累了。

童年啊……你在一聲低一聲的吆喝中

騎上趾高氣揚的牛背

眾頭領各各上牛，離了水田灣

我們在牛背上，望空行禮

只見山坡背后，牛軍一沖，四下奔走

這狂野飛奔的經典，我如何能夠抓住它的韁

繩

青銅刀，彈崩子紛紛似雪

十八灣的清明草、兔兒菜、魚腥草花容倒地

驚叫，好牛啊

天下諸侯，朝歌南門，各色人等紛紛從各村

涌來

看牛筋柔度、牛掌成色、牛角硬度

把牛頭摸一摸

說聲：阿呀。翻身便成為佛

牛背吹簫的純真年代，每幅作品都是唯美

一個小小的牛娃，占領一個大大的山岡

成為我童年的戀人

四

我永不知疲倦

我每天都像夢游，獨自一人面對漫長的懷舊

我一連幾小時的凝望……正在失去的泉水

用寬大的荷葉滋潤我，干枯多年的嘴唇

我一會兒朝這邊，一會兒朝那邊

深深地鞠躬

我說：好，非常好。接著我又嘆了口氣

你叫我怎么辦呢?草、木、花、果

沒有你們。我就不快樂

成片的稻子，翻著金色的波浪

這大道的糧倉，天下的糧倉，父親的糧倉

煙葉、丹皮、蠶繭、菜子

一切散發出香味，全新的香味

與過去不同，比過去美妙

我說故鄉啊，你沉甸甸的蜜橘掛滿枝頭

節目中盛開的女人。使人陶醉

我猜測那些番茄，紅紅的番茄

肯定比我的愛情要亮一些

五

我在重新熟悉環境。進了村子，走上河灘

黑烏鴉，是它在招呼我

回來了，回來就行，一路可荒涼呢

一大塊方正的院落。三四間方正的矮屋

誰家在屋后推磨，誰家在屋后春米

啊!我就是那個和母親一起推磨的人

玉米漿從兩片磨石中間流出。青澀的香

我從容不迫，像個真正的藝人

在人生這磨盤邊旋轉

母親哦，我清真雅正，祈禱于桑林

我每走一步都付出全身的力氣

魚兒們背道而馳，總有一只使人難受

使人惜別，使人老死不相往來

這些總隔著水，隔著一段恍惚

人生迷茫茫的一片

這個夏天

誰讓我的詩歌淚流滿面

誰讓我的詩歌飛舞著離奇的花紋

母親啊，我不曾偷懶

六

初升的太陽透露出第一道光芒。

一只雄鷹在我腳下盤旋

濃密的樹葉隱藏不住紅子的裊娜

松鼠、禽鳥、花貓粉紅的腳爪，在林中奔跑

啊，故鄉，贊美你非我力所能及

請允許我像低能的畫家作畫

像詩人寫愚蠢的比喻。把你贊賞

我的歌啊。只當是只言片語

是傳說中的烏王，吹出滿地情書

我驚嘆故鄉的秀發

它的每一寸肌膚，它干凈的睡衣

它對我微笑。

杉樹臨風搖舞

它皮膚內微青色的血管長得多么像我

它的身高，發色，年齡

與我如此相仿

七

山啊，哪匹是我的寵愛

我登上寶鼎山，這條路我走過數千次

每一步、每一道彎我都如此熟悉

狐貍們都在附近，有一只總是背對著落日

站在那里。

涼颼颼的風。夾著松脂的氣味

向我宣告了自由

宣告了我又一次，一個人

我青梅竹馬的梁兄死過好多次

死在水草豐美的地方

死在故鄉的懷里

一只埋頭大哭的枯葉蝶，驚擾了一匹山的憂

傷

眾山之巔。天風浩蕩

真的沒有路了?

沒有了。我的眼淚奪眶而出

啊，是哪一篇華章，使我如此拘謹

是哪一位少年使我永遠孤獨

八

我的奶奶，放下剪刀、松脂、水稻

穿一雙瘦才半指的干凈布鞋

像一個古代宿世人物，莊嚴地穿過森林

往天空走去

這多讓我不安

白發蒼蒼的世界。總有人不再回來

不再為我追趕一只蝴蝶奔逃的方向

親人喲親人

我們就這樣成為孤獨的人

在各自的墓穴里學會拒絕

從此，無生無死

我有機會靠近春天，靠近你

大把種子撇下去，花蕾綻出

它們一開放就決定了我投生的地方

決定了我們相擁的又一個百年

在城南村。在水田灣

九

那兒，山頂上面

那荒僻的叢林中，那狼群出沒的地方

可曾住著我的父親，可曾拒絕華貴的服飾

在荒涼的山崖上吹起號角

鼓動他的子民

為失去的一匹山峰雪恥和報仇

逼近大門了，什么聲音啊

是鳥兒發出的千百種婉轉的歌聲

在粉碎那些斧頭

那些紅的，黑的，黃的斧頭啊

是死去的一棵樹的葬禮

沒有哭泣與恐懼。今天

我舍棄了一群男人，舍棄了一群兒女

以樹的風姿站著，站著

冷艷地站著

十

吆牛的號子仿佛天外的梵琴拔響

山里紅，刺莓果自生自發地瘋長

它們漫過七月青蔥著的西山

像風，彌漫我的天空

誰最深切地愛著這個世界

誰從日出走到深夜……我的父親哦

這世界全是無用的詞語

怎么也盛不下您一粒比一粒沉重的汗水

柴房里失修的犁鏵

盛不下一朵棉花的微笑

盛不下莊稼人的天空——那些生菜地、毛地

黃

父親啊，我從沒有學會您吆牛的方式

用您沙啞的聲音，寫出一首詩歌的句號

你用山歌的顫音扛回牛犢

我急急忙忙抱住它，這就是我要的詩詞

這里有天堂的森林里，方能聽到的牧歌

絕代的陽光

十一

我以牛皮封鼓，以牛角為號

在神農部落完成一場古樸的斗牛

成為聞名一方的諸侯

我聽到棉花加速的心跳，風車的靜響

雄性的狂歡。牛群向我游來

我張開御網，帶一頭回去

耕我十萬田垌，九萬山岡

這個夏天

我的土地很美。我的土地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