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凌云的詩

多了，而不是少了

對于令人悲哀的事

我說得多了，而不是

少了。最嚴重的

凍雨，落在低矮的油毛氈上

是趕往讓它身心震動的

水晶之都——純潔的

與更純潔的

爆裂聲。經年的

忍耐，得到常新的韻律。

回 憶

與你面對面，我就開始回憶。

你不多的話語，一點點抵達。

在無入時依然遞送，

給空洞的衣袖補充內涵。

輪廓即將失去圖像，

危險的歌謠今天就出發

尋找無跡可尋的家。

某一天，我將這樣穿過大理石!

某一天，我將跟隨冒煙的雨

把悲痛的大街小巷走遍!

給父親喂粥

米粥讓小瓷碗微微發燙，

我用手心測量過

這溫度剛好適合你，

來吧，父親，我們開始吃粥，

這是我們一生偏愛的食物：

樸素，親近，淡中帶甜，

不止是我們尋找它，它也在尋找

因饑餓而變冷的唇齒。

我把米粥一勺一勺送到你嘴邊

你接應得及時。看得出來

你餓了，只在很累時歇一歇氣，

父親，我們休息一下，慢慢吃

我盡量把聲調放輕松。而我

從自己的聲音中聽到你的聲音

你是否也曾這樣喂過我

使我免于墜入幽暗寒冷的時空?

現在輪到我來照顧你。

我們的內心都得到了安逸。

你是最懂得緘默的人，

唯有身上細微的變化在訴說。

我不知該怎么辦，憂傷使我一下子老去，

我一次次看你。你也看我

我想記住這張消瘦的臉，這迎上來的嘴

希望有一種咒語

能把這面龐永久保存下來。

飲 盡

屋外的風不斷擠壓玻璃窗

我們把它飲盡。

暗紅的天空，讓血液有了顏色

我們把它飲盡，沒有流下一滴淚。

一條無處抱怨的溝渠，被填平

一只斷線的風箏。被送到

高空。在熄滅之前，閃電的

白光，亮出事物的本相

我們把它飲盡。

呼吸的重量

呼吸壓住我們，我們醒過來

清點遺留下來的東西。

陽光與黑夜，誰先廢除幻影

這些已不再重要。重壓

留下絕望的牙印，你撮起嘴

以你的全部力氣

學習一切緘默的能力。

苦澀與淚水。歡樂與淚水

經過長時間的交融

已擁有相同的顏色。而

要報答衰邁的靈魂

時機已經成熟。

你倒向深不可測的影子。

我知道，除了有力的呼吸

沒有什么是不凡的。

你的一生都在告訴我，

我們都不是獲勝的反叛者。

你必然忘記你所遭受的不公，

這些年的迷途，讓你熟知藍色的天空。

任何榮譽對你都不合適，

我是你的女兒，你赦免我

你希望先把你奉獻出來，

當你閉上眼睛

我們開始用各種眼神說話。

我腰系—根草繩

天空一層層降落。你剛從火中出來

炫目而柔軟，全身都是韻律

為了不使自己迷路，我跟隨

潔白的灰。我害怕愛上這儀式：

空虛的天空

裝著一顆空虛的心。

在你的葬禮上，我們一起度過

艱難的時光。我知道

咒語無用，逝去的不再回來。

而你一定能看見，我腰系一根草繩

圍著插滿七彩旗幡的靈柩轉圈：

草繩的一頭是我，另一頭是灰。

我守護著被你遺忘的表情

你的眼睛、鼻子和嘴唇

在我的臉上變得熾熱

煙霞躍過。我一直跟隨你

順三圈，再逆三圈

讓所有未被發現的路得到完成。

現在，我已經是火的女兒了

我跟隨你的節拍。你敞開的

腳步，沉默的聲音

在疾馳。而你的呼吸，跟隨

我的呼吸。真正的沉寂

在成澀的空氣中。

悲 傷

如果云能吞沒天空

如果飛行沒有禁區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我跪著，才看到遠方

呼吸，從里面把你拉緊。

我們約好：從容離別，不要心痛

你的意志開始數數

眼角滲出半顆淚。而

眼皮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