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證明(組詩)

鏡中人

他一個人在河邊走著

遇到一個人，他就低下頭來

好像遇見了自己的影子

身體突然消失

故人只在夢里閃現

世界是個眼花繚亂的錯覺

沒有人看得見他

人們看見的只有自己

他應該放心

有時他覺得

他是走在河面上

若有若無，似幻似真

波光中飄來蕩去的云影

折射出人生中

一句句殘缺的詩行

仿佛破碎的銅鏡

藏在鏡子里的人拼湊著記憶

像收拾著回家的行李

他出門太久了

他藏得很深

沒有人能想起他來

他習慣了做個失蹤的人

像大病一場，病愈了

一切都成為不完整的秘密

小世界

光線斜進二月的小屋

流水停在一念之間

梁柱的陰影

壓著沉思的靜物

時空已被無形占據

人生的儀式

我還沒準備好

將自己獻給生活

卻已流離失所

外面的世界

并不屬于我

空氣被擰緊

被不可捉摸

被包裝

聲音和表情填滿

拒絕社會的合約

拒絕將往事與夢想割讓

將一切命運的游戲

拒之門外

只剩下我——

我只有我自己

以及偶然的孤獨

或者還有愛，維系著

我的疾病和驕傲

他，或她的時代

她在天臺上

她睜開眼睛如一雙星辰

她躺在風聲里

比風還輕，在夢想中

比夢更虛無

她的呼吸，像遠山

連綿——彩虹般的拋物線

墮入塵世的深淵

少女，情欲的哲學

他的憂郁出自他的童年

是疾病，是罪責

或被自私隔絕的世界

一個娃娃

后來成為他難以割舍的情人

他喜歡看著她

在斜陽中緩緩地飄移

那么專注，就像望著他

郁郁寡歡的一生

他終將被城市謀殺

他的國家終將被欲望占領

被熱愛，被毀滅

他獨守天臺

——最孤獨的彼岸

他從不輕易將她喚醒

靈魂椅

一定有那么個瞬間，我們是重合的

像不同的時間，似曾相識的情景

博物院里的檀木家具

有最孤獨的呼吸

在聚光燈下顯得高貴而神秘

前半生的傳記，究竟有多少難言之隱

你的后半生又是誰為你記敘

有一種疼痛，是非常的

我們可能有過相同的心境

堅持過，逃離過，愛過，錯過

這張寂寞的椅子。殘留著

歲月的淚漬，在歷史的空鏡頭中

我遇見你，隔著百年的塵埃

你指著椅子，自嘲道：我和它一樣

竟然做了一輩子的擺設

端坐于這張華麗的椅子上

我不能動蕩，禁錮在你的夢里

重溫你破敗的驕傲

在沉睡中衰老的椅子

因我的到來，恍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落雨時

落雨時的情緒

時至今日，已缺乏情節

這出戲是否該落幕了

疲倦的劇中人

擅自篡改了劇本

夢境開始喪失原有的邏輯

你如此可疑

完全逃脫了敘事的圈套

儼然出自我的手筆

我多么希望

夢中的你有一種自在

能洞悉我的潛意識

這場感冒一直沒有痊愈

白色的藥片

成為夢游的道具

這場雨帶我出走南方

你身后的桃花湮沒了村舍

在夜色里鋪張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