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巴,原名烏貝托·勃利(Umberto Poli),1883年3月9日出生于意大利邊陲重鎮的里雅斯特(Trieste)。薩巴的父親艾多·阿爾德(Ugo Edoardo),母親一系有貴族血統。薩巴的父親在薩巴還未出生之前就已將母子二人拋棄。薩巴自小被寄養,在薩巴幼小的內心投下了痛苦的陰影,使他的性格變得敏感、憂郁而孤獨。
薩巴的詩悲愁、哀傷,傾力于對卑微之物的同情。但又不墜入孤苦無味;其詩歌之底色可謂哀婉,卻是一位深諳含蓄、平衡的杰出者,對自由的追求和秩序的控制無不體現在詩歌的字里行間。
自青年時代起,薩巴即醉心于列奧帕爾迪(Leop-ardi)詩歌的力量與魅力,決心視詩歌為唯一的向導。他尊奉的導師有彼特拉克、但丁、福斯科洛(Foscolo)、阿爾奧斯托,塔索和曼佐尼,但更親近的影響應當是巴斯克里(Pascoli)和鄧南遮。
1911年,薩巴出版了第一本集子《詩集》(Poesie)。次年推出《我以我眼》(Col mlei occhi),首次使用筆名薩巴,為的是紀念自己所敬慕的乳母薩巴姿。
1921年,薩巴出版了第一部《歌集》。此后。薩巴始終如一地將自己的詩集稱作《歌集》,一生所寫盡歸其中。
薩巴還寫下了數量不菲的散文和評論。這為他帶來了巨大的榮譽。可惜的是,榮譽如浮云,無助干詩人戰勝日益嚴重的精神危機,1956年12月25日,這一危機因妻子“麗娜”的去世而達到頂點。9個月后,不勝其痛的薩巴也相隨而去,時間是1957年8月25日凌晨。
兩年后,薩巴的遺著《碑文》出版,其中收錄了他視為道德遺囑的最后的愛情詩篇。
自 傳
1
我不幸的少年時代是在
悲愁和痛苦中度過的,
其他孩子的畫面卻輕快愉悅,
猶如一面蔥翠寧靜的山坡。
我承受的全副痛苦無以
言表,我歡快的詩歌卻將之呼喚。
它們喜歡有人在心里這樣說:
即便發生同樣的事我也愿意重生。
或許,我是唯一的意大利詩人
活著時毫不渴望功名:
這絲毫不讓我的靈魂痛苦不堪。
我不喜歡自己是個弱者。
傲慢成了我小小不言的人性之惡。
我的白晝在夜晚放晴。
2
出生時,母親一直在垂淚,
黑夜里,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床上。
痛苦煎熬著她,既是為我,也是為她,
她的親人在猶太區里奔忙著。
這當中,最年長的一個做著買賣,
為了攢兩個錢兒,也可能出于樂趣。
兩塊弗羅林金幣換來包在深藍色
大手帕里的一只閹公雞。
那時節,我的城市該是多么
美麗:整個一座露天市場!
隨母親出外時,綠意充盈,
如在夢中,至今我還記憶猶新。
但是,我很快成為了憂郁方面的專家;
父親遠在異鄉的獨子。
3
對我而言,父親曾是個“殺人犯”,
直到二十多年后。我與之相逢。
那時,我發現他還只是個孩子,
他遺傳給我的,我早已有之。
他臉上有著和我同樣的淡藍色目光,
一抹微笑,含著悲傷,甜蜜而狡黠。
他總是滿世界游蕩;
他鐘愛迷戀的女人可不止一個。
卻只感到生活全部的重負。
他像只皮球般從她的手里滑脫。
“可別像你父親”,母親告誡說。
長大之后,我從內心深處發現:
他們是兩個懷著曠世深仇的種族。
4
我的童年貧窮而幸福
朋友少許,動物三兩相伴;
一位和善可親如胞母
的嬸嬸,還有天上不朽的上帝。
夜里,我為自己的守護天使
留下半個空枕;
而當我初嘗肉體之歡
就再也沒有夢到她可愛的形象。
同伴們抑制不住地大笑,
在我,卻是奇妙的激情,
當我在學校里朗誦詩句;
在口哨,喧嘩和野獸般的抱怨聲中,
我依然發覺身在地獄第八層的火坑里,聽得到
一個隱秘的聲音對我說:“好樣的。”
5
而守護天使飛走了,
那隱秘之聲亦在心中緘口。
凡事越罪惡,則越生迷戀。
我渴求一切可以致命的毒藥。
慵懶滋生惡習
令我墮入陰暗的憂郁。
當這一切周而復始,我的靈魂就
全然成了另一副樣子,聲音亦復如是。
自童年時就己進入青春期
而憂愁一如既往,一如既往地缺乏勇氣
眼中的不確定即是那目標所在。
對人對己皆冷酷無情,
獨自坐在幽暗房間的床榻一角,
假裝抱病之人。
6
那時我結識了一位朋友:給他寫
長長的信,就像是寫給一位新娘。
這些信令我意識到自己的魅力。
而除了我們倆,所有人都還蒙在鼓里。
我常愿給他親切而睿智的建議,
為摯愛般的友誼獻上禮物。
在他少年的臉頰上,我看到
曙光為天空染上的玫瑰紅。
我多么希望,在一個美好的夜晚,
在他可愛的頭發上安放一個
桂冠,然后說:這是我的朋友。
命運對他言而無信,
或許,在我,他不復是從前的樣子。
他曾經英俊、快樂如一位神祗。
7
已是戀愛的季節:黎明和黃昏
帶給我一日的驚喜。
世界的主人,就這樣
邁向世界的條條大路。
向晚,走上山丘,或是沿著渾圓的
海濱漫步,心兒對我說:
好好想想人性的
本質吧,而你幾乎是個例外。
詩人。當他為廣袤的大地
吟唱,人們會向他致意。
在路上投去關注的
目光!我天生要擔此重任,
此刻我橫躺于沙灘之上。
哦,這是什么?天空?這怎么可能?
8
我曾如此暢想,黃昏時,天上的
星辰閃耀在甜蜜而潔白的
月牙之畔,倒映于波動起伏的
海水之上。哦,一個疲憊的
生命,我蒼白無味的
早晨好比行將落日
的黃昏。我哭泣。帶累
母親也垂淚,俯身將我抱緊。
我的痛苦半是自作自受,半是
真實。我日后才懂得,
苦難意味著什么,當一個不期而至的念頭
抽緊我的心,我對可怕的念頭
充滿擔心,深信失眠會使我發瘋。
這一切發生在比薩,那時我二十歲。
9
一個想法夜以繼日地壓迫我,
怪異,難以排遣;
這事發生在我身上;一下子從天堂
摔落地獄的疆土。
如何從這令人戰栗的事實
不被拖入死亡,我對此一無所知。
而是同痛苦締結和約,
接納它,同它面對面地生活。
我造訪過其他的場所,也有過新朋友。
從奇異的書本中了解到非同尋常的事情。
四五年過后,慢慢地,
不復再有迷狂而幸福的日子
永不再有:而生活和藝術中的
自由。我聽得到,還在賭博。
10
那時,我住在佛羅倫薩,每年
會回一次家鄉的城市。
在它的記憶中,我不止一次地聽到
它以蒙特雷阿萊的名義訴說。
獻給朋友,或者獻給集會的詩
在高貴者的劇場里一點兒也不受歡迎。
沒有掌聲,我也沒有感到多么羞恥;
就我所知,隱瞞別人毫無價值。
我見過,也認識韋西利亞的
鄧南遮;對于客人,他相當
溫文有禮,而其他人對我可沒這么客氣。
對于帕皮尼,和日后的《聲音》
團體。我一開始,或者壓根兒
就不喜歡。在他們當中,我屬于另一個種族。
11
當兵時,我重新發現了自己。
在軍旅之中,我誠摯的繆斯誕生了。
在營房,在緊張的
操練中,在陰暗、逼仄的牢房。
我獨自吟誦著有關自由的
十四行詩,通篇彌漫著一縷
剛剛提及的鄉愁,
和那些盼望你回家的面孔。
麗娜,有一次,你曾這般
夢見我。向我訴說你的夢境
為此我曾將你的信兒親吻。
“記得當水手的時候,你曾回家探親,
你滿懷激情地向我提起
那對我來說不可思議的生活!”
12
我又一次戀愛了;身著
紅披肩的麗娜,我生命中最激動人心的愛。
那偎依著我們成長的,藍眼睛的
小女孩,出自她的子宮。
的里雅斯特,我的城市,麗娜,我的女子,
我為她們寫下最真誠、大膽的
詩篇;時至今日,我的靈魂
還從來與她有過片刻分離
我熟識其他種種人間之愛:
而為了麗娜,我寧肯剝離掉另
一生,心甘情愿重新開始。
我愛她是愛她痛苦的高度;
因她的痛苦面向全世界,從不矯飾,
她能夠愛一切,唯獨除了她自己。
13
我的詩集,第一本詩集,出版時,
我和她在一起,沒有絲毫的失望。
有些門從這里或那里向我
粗衣薄妝的繆斯敞開了;
但是,沒有人懂得在極度焦慮的心中
保留幾分喜悅。
在那些年,我沒有聽到
任何蒙特貝洛的聲音。
在博洛尼亞,我和她重新走在一起,
為那對我來說紅色逼仄而又親切的道路,
我吟誦起“寧靜的失望”。
在米蘭,不再愉快地夢想
藝術,我已能夠
置身死去的人群之中思想。
14
戰爭爆發時,我重新回到戰場。
我是個壞詩人、好士兵:
我頂愿意這么說!我不似孩童
愿意接受虛假的贊美。
我贊美察歌利亞。贊美尼諾
和其他萬眾愛戴的英雄人物。
由于我貧乏的靈感
這些詩歌委實乏善可陳。
而在軍營和野營地,我的思緒卻
飛到了的里亞斯特的親密好友,
飛到了喬爾喬·法諾和好心的奎多·沃蓋拉那
里。
好吧,我想歐洲已近黃昏;
小時候。歐洲卻似乎綻放著它
無比的光輝。
15
一間古怪的舊書店
開在里雅斯特一條幽僻的街上。
流轉的眼神為書架上
古老裝幀變幻的金色而振奮。
一位詩人,生活在那寂靜的氣氛里。
面對死者活生生的碑銘
他完成了那有關愛之冥想的事業,
真誠而愉悅,無名而孤獨。
有朝一日。他愿為遁世的激情
粉碎而死:在鐘愛的書頁上
合上已所見太多的眼睛。
而那不屬于他的時間
他的空間的,詩藝會為他描繪得
更為絢麗,歌兒會為他吟唱得更為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