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間(組詩)

梨花祭

我去看你，那條河一直停在那里

我數過，那河邊的梨花

開了三十朵

它們以每年十朵的速度開放著

沒有人知道

那是為你開的

你不看花，也不看我

每次，你都閉著眼從河水中穿過

就在昨天，你突然轉過臉

沖我微微一笑:姐姐，我知道這是最后一次。

那一刻我看見

你與生前一模一樣

回到童年

蜜蜂停在一樹杏花上

你停在一樹花下

像游戲中的俠女，但不見廝殺

你只是被風

釘在風中:美麗，恍惚

而陽光，閃閃發亮

你睜大眼睛，想再活一次

一枚花骨朵兒

在濕漉漉的樹枝上

輕輕地打開了，像你的童年

嬌艷，多汁

小學時代

多年以后，我曾經回去過

穿過一片又一片樺樹林

我不停地抵達

七歲，或者十一歲

瓷器一般的女孩子帶著

自己的小身體飛奔

兩條扎得老高的羊角辮

深藍長褲，粉色襯衫

我不停地看見另一個自己

我看見一行白鷺

從我的小學課本里飛出

而我夢中的那些白天鵝

依舊在金色池塘劃著水波

白鷺，天鵝

多像我童年的姐妹

看著她們我恍若看見一個又一個

歡快的海:健康

明媚，都是神的孩子

山水間

從此，早晨喚醒我的

將是一陣激越的鳥鳴

晚間覆蓋我的

將是漫天星辰。從此我出門

就是青山綠水

每天，我都帶著一路的花朵

成群的蝴蝶、蜜蜂

呼嘯著，從這一片山水間穿過

從此，泉水中

紅鯉魚吐出的水泡

山澗蘭花清幽細小的呼吸

都將是我的

一顆心終將安靜下來

我將安靜地生活在這里

青山綠水環抱著

我的骨頭和愛，環抱著我的塵世

時光裹挾著人間真情

滾滾而來，這里就是我的祖國

在大地上活過

我知道你有一顆悲憫之心，但我

必須學會拒絕——

在時代的喧嘩中，一己的痛苦

算不上痛苦:首先

我不是巴列霍，需要時時抱緊饑餓的胃

我也不是茨維塔耶娃

為了謀得食堂一職，需要放下

自己的尊貴

我更不是曼德爾施塔姆，最終

死在祖國的槍口下!我只是

一個平凡的女子:

上班，下班，回家。

我一邊與親人們親密接觸

一邊抱著針頭獨舞

是啊，我不是巴列霍

不是茨維塔耶娃，不是曼德爾施塔姆

可我，卻與他們一樣

流著滾燙的淚!我與他們一樣啊

在大地上活過

愛過!然后流星一樣，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