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佑的詩

哲佑，1987年生，臺北人，目前就讀于臺大中文系。風球詩社、建中紅樓詩社社員，風球詩雜志發行人。著有詩集《間奏》。

詩觀

如果當時我沒有選擇文學，現在我還會這樣子生活嗎?我不接觸詩，甚少讀書，或許整天生活在實驗室里。對我而言，生活的每一寸風景，我不認為它們的重要性低于人類。所以我喜歡到處走，看看花草昆蟲，我自信地以為，即使對于人擁有再多精辟的剖析，即使徹底地看穿了人生，所領悟到的也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

旅行

才知道自己擁有的不夠

當我身處遼闊的夜晚

徒步走過銀河

發現水面上，那些相似的倒影

原來都是不同的人

當晨起的列車在霧中前進

總是我最先醒來

站在窗前，觸摸水漬與積塵

看鐵道遠遠分隔風景

拉直纏繞的心事

我會是最晚抵達的

當我在途中寄了明信片

測量彼此的顏色

當你離開

面對歸途的旅客

始終沒有人愿意與你擦身

也只是擁有自己

這些日子，彼此都穿越許多

陽光來過，雨水來過

我們一直是這座平原上

最耿耿于懷的小鎮

晨雨

今天早上

我發現一些延宕的夢境

輕輕越過我的邊界

找到自己的主人

是如此廣大

細小而疏離的聲音

醒來，時間還在這里

或許走了，但沒有痕跡

我所以為的愛人

那許多輕易落下的姿態

都不及今早的雨勢

如此清楚

離開花蓮

火車拉住我們

拉起多年來，彼此熟識與陌生的座位

其實我們都能明白

美麗使人靜止，心寒

總有些什么

在海洋與山脈的包容之外

一起走過許多地方

金針花開滿山頭，太魯閣

巖石有仙人的紋路

那天晚上我們面向銀河

相互指認星宿落在彼此身上的形狀

慢慢發現，最真實的答案

往往沒有那樣令人困惑

火車慢走，拉著我們的一生

拉不住記憶糾結，站外碧海藍天

抬頭仰望還能看見

七星潭上水漂漸遠，越來越低

岸邊的我們曾那樣努力

對著不擅沉沒的自己

畫出漣漪

昨夜

昨天放了這首歌

在夜里，大家都睡了

只有我記得每一個小節

是如何升降

引領我的分心

只有我知道

有人曾從這里經過

曲折的行徑像燃燒的繩索

占滿了所有空缺。昨天晚上

我曾離開這里

到達另一座孤島

嘗試擁有云淡風輕的波浪

種植一些樹木

靜靜看著它們長大

讓陰影慢慢爬出我們的身體

歌聲將要停止

歌里的人還未入睡

昨天晚上，我坐在階梯上

仿佛一個等待的人

逐漸明白自己

能夠停止博大的雨季

間奏

穿過許多

以為沒有盡頭的長廊

陽光終于升到了頭頂

我看見來年的友人們徐徐走來

以嫻熟的語調對我訴說

這些日子

他們是如何的愛著我

而我不是易于遺忘的人

行旅途中，無數風景重疊在身上

卻始終未曾將我湮沒──

那是關于你

關于錯過、偶遇

在播放完畢的歌曲中

一杯水曾包容過的溫度與吻痕

我也從沒有帶走什么

擁有的只是記憶

那些不斷在信紙與信封的距離之間往返

終致紛飛錯置的場景

然后走到了此地

這里，一切都顯得安穩

友人與我的談話仍進行著

陽光照亮了每一個細節

是如此清澈、明朗

仿佛那條我們追溯過的河脈

仿佛河中的你

到達了此地

已經可以不必再繼續往前

情詩

常常想寫一首

有洞的詩

依附著黑色的毛邊

一只襪子

對著另一只襪子

展露著心里

久未風干的指節

然后撐開，啊

常常想寫一首

很深的詩，露出細微的光

而身體慢慢漏去，像一攤流沙

滴進世界的核心:

那是我們明朗深邃的話語

面海

船擺向另一端，我站起

眺望遠方飄搖的商隊

浪潮將要中止

方向逐步開闊

我們分別在甲板上

看著黎明

靜靜蒸散霧中的島嶼

其實不用證明。我聽見你說

愛。適度的愛與隔離

而我躲在你背后，等待一次閃電

和一個核木箱。有人

可以將我緩緩鎖上

靜坐

許多蚊蚋飛過來了

我想說:現在溫度適宜

手里有多余的果實

且已經過了

許多下雨的夜晚

儲存了許多美麗的體溫

不是所有的夢都需要睡眠

有的人一生

只等待一次閃電

像我這樣的人

靜坐在此

灰云上的天色漸漸明朗

第一道陽光的絲線有人傾聽

貼近他的身體，有樹在外

倚靠新的風向

綻放微小，記憶的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