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擊樂(五首)

魔術

上下翻滾的小老虎，披斗篷的

臉上皺紋閃爍的中年魔術師，

他險些踩住了老虎尾巴。

他的助手——一個全身點燃了的

骨感美女。她取下一根骨頭，

點燃，扔向老虎。

嘩嘩的掌聲。

好像魔術的

假設的

事先設計好的

掌聲，拍在小老虎的屁股上。

它的驚叫露出了一排小虎牙。

啊是小虎牙。

我們所喜歡的小虎牙。

咬住了魔術棒。

再次滾了下來，

這是魔術師設計的伎倆。

哦該死的小可愛，

一塊花布下致命的小動作。

打擊樂

我沉醉在打擊樂里，我抓住了喇叭

這要命的橢圓體。

清晨，我到河邊公園吹喇叭

老頭踩住我的腳，像打擊樂手

他的毛發全白了。

人生苦短，但打擊樂漫長。

公園的陰影罩住了你的想象

別想沖出去，

那個橢圓體，流出青年的唾液。

回家的路上我碰到小薄。

我說:小薄呀

你嘴唇長了一個大泡

美其名曰打擊樂。

我沉醉在小薄的打擊樂里，

她從喇叭里探出一只腳

不要說橢圓體，要說演奏的腳趾。

蜘蛛

在湖南舊居的墻上，你靜止了多久

我就離開了多久。

十八歲出遠門，一身蜘蛛豪邁的氣息，

嘴里吐出銀色的絲線。

那時，我喜歡說:天空晴朗，我多虔誠。

院子里的韭菜瘋長，

樣子像情欲勃發的蜘蛛。

——我要割了滿院子的韭菜，

我要吃了情欲勃發的蜘蛛。

現在依然如此，只是我身上豪邁的氣息

變成了堅定的革命式的蜘蛛俠。

在機場

我們拖著行李箱，在安檢口揮手道別

好像我去太空旅行。其實我只是夢見了鷹

它邀請我參加深秋的盛宴。

在南方，有十二只鷹齊聚故鄉的山岡，

它們枯枝似的雙腳抓著山巔，

邁著外八字的步伐。我可以想象它們身上

披著

金色的陽光——故鄉的陽光多么厚重!

那種美曾經驅使我從山岡飛身而下，

我加入了鷹的合唱。它們的合唱是男人的

合唱

聲帶里塞滿了沙，聲音帶動我奔跑。

此刻，我面對一架銀色的飛機，哦 它在模

仿

脫掉了毛發的鷹。孤獨地等待一群無聊的

游客

填滿它的胃。我進入了鷹的內部，

我看見打扮得像故鄉的小石子一樣的空姐

她們的笑臉被鷹清洗過，她們的脖子被鷹

吞食過，

所以才會如此光鮮。那些攜帶遠游癥的游

客

與公務纏身的我形成了差距。

他們樂于被鷹消化，而我在鷹的嘴里寫一

封給故鄉的信

某年某日，我在山岡上睡著了，夢見在異鄉

的我白發蒼蒼

坐在鷹的背上，飛回故鄉。

割草機

在冬天的庭院，

保姆穿著花格子衫衣，她起來很早

像我小時候的某位親人，

她露在冬日陽光下的手臂散發生活的芳

香。

我也喜歡穿花格子衫衣，

像得了懷鄉病，我推開門

看見保姆提起一桶井水，井水里有她清涼的

臉

與冬天的庭院。

突然我聽見保姆開動了割草機，

割草機因為一個冬天的閑置而變得遲鈍，

它體內好像卡著什么東西，聲音沙啞

似有難言之隱。

枯草翻卷，

間或有小石子飛動，我觀察保姆的動作

熟悉而略有所思，好像她是我家舊時代的

一個長輩投胎轉世。

小小年紀的保姆，

緊握割草機的手臂顫抖，她觸動了我童年的

記憶。

那時，我常伏在院子里，

有一次我睡著了，我夢見我被鄰居家的牛

吞進了胃里。醒來后，我發現我又被牛吐了

出來。

現在到了另一個時代，

上一個世紀的事，我記得那樣清晰，

好像就發生在昨天，我剛從牛的胃里吐出

來，

剛從割草機里吐出來，

剛從保姆的花格子衫衣里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