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書(組詩)

秋天的村莊

洋芋、玉米、胡麻、

蕎麥、大白菜、胡蘿卜……

這些秋天的浪子，厭倦了流浪 集體歸倉

秋蟲，還在叫著偏僻的時光

清冷的月亮，像一個賭氣出門的浪婦

在墻頭上走來，走去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褪下衣裳

割倒最后一片玉米

秋天的風更加毫無遮擋

只有這些粗大的楊柳

還在堅守著村莊潦草的表情

一只逃竄的野兔

用倉惶的奔跑丈量著村莊

——幸福到底在不在前方?

一個人的秋訊

八月，你要抱住頭頂的一片綠

忍住身體里小小的疼痛

把頭埋得低一些，讓一只鳥把陽光撞碎

拐過山梁岔口

這個時候，所有扛著鋤頭上路的人都叫冰草

所有扭著腰肢走路的人都叫野花

所有倒著走路的人，他將前景光明——

蜜蜂還在堅持

在一片殘花里搬運蜜質的生活

我的父親，他費盡一生只種了四棵小麥

秋訊已來，他卻匆匆背著空麻袋

遠遠地把我們甩在了后面

正在下山坡的路上，像李家山皮膚上的一個發痛

的腫瘤

洋芋、胡麻、狗尾草——

我慶幸我還認得你們

在玉米地埂邊，這秋天的風擦傷了喉嚨

一如父親來勢兇猛的咳嗽

這個秋天，我將一無所獲

內心的荒蕪，在風中無情地袒露

一粒塵埃，我愛它脫水的亢奮

愛它無憂無慮的游走

誰是誰的替補

滿祥爸走了 和他的五尺鞭桿

以及一個拳棒手的榮耀

這是我在李家山

第36次看到白色的靈幡在風中飄起

山野的日月，一點也不含糊

像一把鐮刀，一揮就倒下一茬

而這些韭菜一樣的人，正喘著粗氣

追逐在趕集的路上

草芥連天的曠野

下次，誰會是誰的替補?

——而我要走多遠

才能拋開李家山骨子里的疼

路過的風啊，不要碰我

我像冰草尖上脆弱的露珠

輕輕一磕，就是一地沒有出息的淚水

木瓜洼

作為新興大隊的一部分

我一直覺得他是一個小兒麻痹癥患者

多少年了，在他狹窄的喉嚨里

我沒有聽到一聲清脆的響動

他是卑微的，幾棵老柳樹按不住岔口 來勢兇猛

的風

十幾個光棍，不叫，不哭，不鬧

空對一輪月亮，他們頑固地認為

居家過日子的女人，就在兩畝蘋果園里

現在，他們只是“愛情的鐘點工”

而眼前的好日子，像墻頭的草一樣

躬著去年的腰

畫布上的官道岔

有藍天，有白云

有曠野，有心情，就足夠了

還要多出一輪太陽，打開密集的山巒

攤開一片土地，種玉米、種洋芋、種胡麻……

畫布上，兩棵柳樹由綠泛黃

像兩個親密無間的兄弟，肩靠肩，頭挨著頭

一群鳥兒，被一聲吆喝帶離枝頭

要不是這條早年的官道，它們向誰低語

一個女人正在沿著小路上山

我趕緊鎖住喉嚨

怕一聲尖叫，驚了和她爬坡的牛

只有花草樹木

沒有橫沖直撞的風，算什么鄉野

其實，我更喜歡畫布上

這些小草碌碌無為，昏睡的樣子

冰 草

旁邊站上一個“冰”字

這草就有了無邊無盡的心事

事實上，它們熱烈、喧嘩

作為一項浩大的工程，它們學會了集體出動

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占高地

也有誤入麥田的小子

它們擺出一副小麥的樣子

和父親談天氣，談墑情，談今年的收成

我是想，如果沒有了這些宿命的小草

我會不會迷路，曠野的風會不會折斷回鄉的路

現在，秋風正掃落葉

它們用集體的孤獨，加重著村莊荒涼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