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院院長來到老太太的居室,看看她適應得怎么樣了。老太太和老伴就生了一個兒子,在30年前的那場南國戰事中犧牲了,作為烈屬,他們從不提什么要求,老伴去世后,她自己住在老房子里,鎮里和村里都不放心,直到她進敬老院住下后才感到了卻了一樁心事。老太太顫巍巍地,皺紋密布的嘴唇抿著,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俺想回去住,這里……”
院長嚇得一哆嗦,前傾的身子直起來,謙恭地笑著:“大娘,是不是我們的工作中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讓您受委屈了。哪些方面您感到不滿意,您就直說,我們保證及時改正。”
老太太花白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俺享不了這個福,就是想回去。”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光柱透明得似乎并不存在,幾塊金黃的光斑不規則地鋪在地面上,房間里很安靜。
院長沒說話,神情謙恭地繼續看著她。
老太太已經快80歲了,孤身一人住在村子里,多次動員她住進敬老院,她一直不答應,最近看她年齡越來越大,終于把她動員著來住下了,誰知道沒過幾天她就要回去。
“真的,不是你們工作上的問題,是俺自己的事兒。”老太太不好意思地說。
院長笑瞇瞇地輕聲問道:“自己的事?”
老太太猶豫了半天,慢慢從懷里拿出一個書本大小的相框,哆哆嗦嗦地遞給院長:“是他。”
院長心中一顫,小心地接過來,相框中是一位穿軍裝的年輕軍人,當然就是老太太的兒子了,這幅照片一直掛在家中堂屋的正中,被經常擦拭,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往敬老院搬時,老太太是最小心地帶來的,誰都不讓動。來到敬老院,就掛在了她的寢室里。
“掛在這里不是和家中一樣的嗎?”當時院長考慮得很周全,搬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照家中的原樣為老太太掛起來的,所以院長趕緊問道。
老太太說:“是一樣,可是……”
“有什么事兒您就直說,我幫您去辦。”院長知道老人們年齡大了,有時心思就像小孩子一樣,得按老人們的思維考慮問題,才能做好工作。
“俺聽不到兒子說話聲了,”老太太沉默了半天,才憋出這句帶著一絲哭腔的話,而眼睛始終緊緊盯著相框中兒子的相片,眼淚包著眼珠,過了片刻,又失望地說道,“聽不到兒子和俺說話了,俺活著還有什么味兒啊。”
“哦,到底怎么回事兒啊?”院長有些糊涂了。
老太太解釋說:“這些年來,遇到什么事情我就對著相框和兒子念叨念叨,兒子總是會和我說說話的,可自從搬到這里來住以后,兒子一次也沒有接過我的話茬兒,在老屋里住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難道是俺快要死了?”
院長知道老太太說的并無科學道理,只是一種幻覺罷了,但這是她的唯一的精神支柱,可有什么辦法呢?可要是這種幻覺消失了,老太太的難過當然會是痛徹心扉的。院長眉頭輕微地皺了皺,仔細想了想,拍了拍老太太的膝蓋,說:“過幾天就會好的,你剛搬過來,一切都還沒有安落下來,安落下來就會和以前一樣了。”
“真的?”老太太眼中有光亮一閃,繼而就黯淡下去了。
院長商量道:“再待幾天,看看吧。”
老太太出門走了,院長陷入了沉思。
院長來到老太太以前生活的村子里,先到她的房子里看了看,又去周圍的鄰居家逐家仔細地詢問了半天。
幾天后,他們的工作人員又為老太太從原來住處搬來了一些東西,包括家具、生活用品等,并盡量按照原來的布局擺設好。
院長看到,老太太的臉上笑模樣漸漸多了起來。
院長又破例為她在一個墻角上支撐起來一張網子,自己掏錢買來了幾只小雞和一些糧食,讓老太太照管著,說以后可以為敬老院改善伙食添補添補。老太太樂顛顛地忙活起來,就不再提回老宅子居住的事兒了。
由于是一處鄉鎮敬老院,院民全是農村老年人。院長把院子中的荒地一份份分給所有老人們,愿種就種,不愿種也行。老人們一改過去打牌、下棋、看電視的模式。
上級來檢查,狠狠批評了院長,院長虛心接受,表示馬上改正。但他總是過后就忘了,依然如故。
這天,院長來到老太太的居室,看到老太太精神飽滿,渾身是勁。院長從擺放的各種從老人家搬來的生活用品轉到墻上,那副相框非常潔凈,正正地掛在那里。老太太隨著他的眼光也轉到了兒子的照片上。老太太小聲告訴她說:“你說得很準啊,俺又能聽到兒子說話了。”
院長一怔,馬上明白了。他再看一眼房中這些老用具,再轉過頭去看因種地顯得有些凌亂的院子里,盡管確實不如其他鄉鎮的整齊美觀。他不自覺地嘟嚷了一聲:“值了。”
老太太并沒有聽清楚,他們就又說別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