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墓地里的中國墓

谷　強

旅德期間，一天下午，我在德國友人家里做客，看到電視機里播出的鏡頭才知當天(11月1日)是德國的萬圣節。德國的萬圣節類似中國的清明節。這一天全德國放假，家家戶戶的老人帶上子女、兒孫去墓地，身穿黑衣的老老少少在逝去的親人墓前嚴肅莊重地獻上一束束鮮花，然后深深地鞠躬，以示敬意和懷念。德國的墓地大多鬧中取靜，往往在喧囂的市中心步行街一隅猛地凸現一片寧靜寬闊的陵園，初到德國的東方人多半會嚇一跳。

德國國家電視一臺的記者正深入一片墓區做采訪。電視畫面上的墓碑鱗次櫛比，一排排十字架豎立于墓碑頂部，訴說逝者終生的精神依托，也好像在誦讀一本本無字的《圣經》。突然，鏡頭定格在一塊墓碑前，墓碑頂上沒有十字架，卻豎立著一尊鍍金的彌勒佛像，碑上首還用紅漆描刻出一個大大的“佛”字。碑的正面中間，是幾個楷書的繁體漢字“亡夫×××先生之墓”，右上方兩行小字：生于中華民國××年農歷×月×日，歿于公元××××年農歷×月×日。碑前肅立著一個老太太，干枯的手腕上套著佛珠環，嘴里念著德國觀眾聽不懂的禱文。更具東方傳統色彩的是，碑前墓蓋板上不僅有鮮花，還整齊地供奉著酒萊和水果。供品緊挨在一排香燭及一堆錫箔紙錠之后。香燭及紙錠之外側，一祭客正跪地三叩頭，其身后兩人按長幼輪候著。電視鏡頭掃描了好幾秒鐘。記者出于禮貌沒有打擾眾祭客。鏡頭慢慢轉移，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響起渾厚莊重的電視畫外音：“在德意志土地上安息的不僅僅是日耳曼人，還有中國人，但他們安息于故土的氛圍之中。”他們經過一輩子的拼打，置下一些產業，定居下來，而后又從國內帶出一群家屬。這里成了他們家族飄泊于海外的暫停的港灣，但無論飄多久，無論飄多遠，他們的心永系東方，他們的魂永牽故土。

在德國亞琛，有一家中餐館，餐館的老板是溫州人，早已獲得德國永久居留權。當然，老板也已娶妻生子。兩個兒子會講德語和地道的溫州話，為此，老板一家都很高興：“溫州人，我們的后代是正宗的溫州人!”那一年，老板的老母親壽終正寢，彌留之際再三囑咐老伴和兒子，一定要將她葬回溫州老家，如果暫時不能，也不能將她的遺體挪進洋教堂一步。否則她在另一個世界會沒臉見自己的祖宗。老板一家都信佛，從餐館大堂到臥室都供奉著佛像。老太太晚年每天吃素念經，還常點撥兩個年幼的孫子。老太太去世那陣子，老板一時放不下生意，只得把母親暫時安葬在德國。為了選擇墓址，老板特地請教了一個懂風水的同鄉。他遵照老母親的遺囑，懷揣她的遺照專程去了一趟柏林——那里有歐洲惟一的少林寺，付出重金為她在佛教禪院里捐了一個牌位，還做了一場超度。回亞琛后，老板把柏林少林寺住持老方丈親筆題寫的牌位交給墓園采石場，鄭重地叮嚀日耳曼老石匠：他老母親的墓碑上千萬別有拉丁字母。墓碑落成前，風水先生說過，碑正面和靈柩的前方都要朝南，這是風水學上的傳統，但老板卻沒遵照，而是順從其母親的臨終遺囑，把碑的正面和靈柩的前方對準了東方，因為者母親是從那一片土地飄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