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剛從朋友那聽說了“中考考場學(xué)生衣內(nèi)驚現(xiàn)縫補卦文”事件,下午就見到了傳聞中的人物。
走進咨詢中心時,丈夫陳連升渾身透露出難掩的冷酷和憤怒,妻子張春梅則神情恍惚地跟在后面。作為傳聞主角的兒子并沒有出現(xiàn)。
妻子迷信幫倒忙,害苦年幼兒子
首先走進咨詢室的是丈夫陳連升,這個不惑之年的男人現(xiàn)在看來難掩對家庭、命運的迷惑。
“家丑不可外揚。”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當即理解到若不是走投無路,好強要面子的陳連升是絕對不會來做咨詢的。我必須給他足夠的尊重,讓他仍然保有自尊,才有可能順利展開咨詢。
因此,我點點頭附和:“只有經(jīng)歷了跌宕人生的人,才可能深刻理解這句話吧。”這句話既尊重了他的觀點,又表明了我們彼此理解的平等關(guān)系。
過了一會兒,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咬咬牙決心向我訴說。
“要不是為了兒子,我也不會到這兒來。兩個多星期前,正是小峰中考最關(guān)鍵的時候,這孩子一向成績優(yōu)異,我們都對他寄予厚望。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作為母親,一個40多歲的人居然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不知什么時候,她把一張去什么廟里求來的卦文縫在了孩子的衣領(lǐng)子里,被監(jiān)考老師當場發(fā)現(xiàn)了。雖然孩子還是堅持考完試了,但此事成了同學(xué)間的笑柄,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傷害。快10天了,他就一直悶頭在房間里,一句話都沒有說過。我想著不能因為這件事把孩子給毀了,這才來到這里。”
為了幫助他平緩情緒尋找調(diào)解途徑,我刻意用穩(wěn)定的聲音引導(dǎo)他:“心理咨詢一向建議大家,在情緒不冷靜時,不要急于做任何不可挽回、對自己生活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決定。既然你已經(jīng)來了,不如讓我們耐心地做一些回顧和分析,看看能否找到傷害小又合理的解決辦法吧!”
就這樣,陳連升訴說起了他們的家庭生活:
張春梅是做服裝生意的,比較隨性。陳連升生性嚴肅,平日并不多話,為人處事也相當重視原則、規(guī)矩,遇事總愛講理。張春梅對丈夫是敬畏的,很多事都聽丈夫的主意。可是,漸漸地陳連升發(fā)現(xiàn)妻子在某些方面開始脫離自己的管束。
在幾個生意朋友的帶動下,張春梅漸漸迷上了卜卦算命。比如為了和對面的店鋪搶生意,在自家門上掛了一個大大的鏡子,說是能把霉氣反射到對面。自從兒子開始備考,她就經(jīng)常求神拜佛,把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放到孩子的書包、衣服口袋里。
“我怎么給她講科學(xué),講道理,她就是不聽,這和過去知書達理的她簡直判若兩人。但是我也一直包容她,試圖教育她,改變她。要不是孩子這件事,我還意識不到這種行為的危害性。”
我一邊仔細聽著丈夫的描述,一邊在心里揣摩著丈夫的性格特點,這些常常出現(xiàn)在他話語中的“改造”、“教育”、“性質(zhì)”都不斷揭示出他的“超理智化”。
既然他和外界溝通的渠道是“理性思考”的,那我不妨先試試能否通過他熟悉的溝通方式展開工作。于是,我問道:“你怎么看待‘迷信’?”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道:“太愚蠢了!我真是不明白怎么會有人在這個時代還相信那些東西。”
“所以,你也一直在用這樣的評語來評價你的妻子。”
剛開始陳連升本能地想反駁,可很快他停頓下來,皺起眉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態(tài)度和語言確實對她產(chǎn)生了傷害。可我還是很難放棄對‘迷信’的看法。我該如何面對她?”
“好問題,但卻不是我們最先需要解決的。你的妻子為什么會變得迷信起來?”
我的問題第一次讓陳連升陷入了沉思,“要是細想,是從我們有了孩子開始的。”
溫柔妻子:為何陷入“迷信”泥沼
這一點,我很快也在和妻子張春梅的咨詢中得到了證實。
“要不是那個可惡的老師,我兒子這次一定能考好。”一坐下張春梅就哭了,看來她依然執(zhí)拗地認為自己求神問卜是很重要的,若不是被旁人破壞,一定可以靈驗。
我試著和她從幾個角度討論這個問題,發(fā)現(xiàn)在張春梅心中,“神意”似乎占著超乎尋常的重要地位,類似一種內(nèi)心的支柱,不可懷疑,不可動搖。
我感到要和她深入咨詢,就必須有足夠暢通的溝通渠道。想了想,我決定“以毒攻毒”。
“好吧,聊了這么多,我感覺你對卜卦推算很感興趣。”說著我停頓了一下,張春梅略有些警惕,但仍猶豫著點了點頭,“那對今天這件撓頭的事,我們也用卜卦推演的方法來分析看看,好嗎?”
我此話一出,張春梅的兩只眼睛當時就瞪圓了,我面露微笑:“不過,我最擅長的是一種叫做‘塔羅牌’的推演方法,我們嘗試一下這種方法吧!”
“塔羅牌我聽人提過,這不是外國人的方法嗎?”
“對,它起源于國外,不過從原理上講,卻和我國的《易經(jīng)》有相通之處。”我的話,打消了張春梅對它的疑惑。這樣才便于我展開工作。
接著我拿出了一副塔羅牌,挑選出其中的22張大阿卡那擺放在張春梅面前:“現(xiàn)在,把整個身心放松下來,排除雜念,集中精神,心中想著你最大的困惑。”說著,我稍作停頓,讓她有時間調(diào)整自己。當我觀察到她的四肢經(jīng)過調(diào)整都松弛下來,又接著說:“請你一邊想著心中的困惑,一邊仔細觀察每一張牌,用心去感受,選出你最有感覺的那張牌。”
接下來的時間我都留給了張春梅,她觀察得很仔細,偶爾還會用手指撫摸牌面上的圖畫。
最后,她選定了其中的一張,是“戀人”,一對裸體男女在緊緊擁抱。在她把這張牌展示給我看時,卻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讓她描述一下這張被選中的牌帶給她的感覺。
手中握著紙牌,她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微笑:“我覺得很美好,雖然這個畫畫得有點兒……怎么說呢,裸露。不過,整個畫面的感覺讓人很舒服,很羨慕。”
“好,現(xiàn)在念一念你剛才寫下來的困惑。”
“面對婚姻危機,我該怎么辦?我做的事情可能被原諒嗎?”
“現(xiàn)在我要你把困惑和紙牌放到一起,想一想,為什么當你心中懷著這個困惑的時候,會選擇這張紙牌。”
當我仔細觀察思考中的張春梅,發(fā)現(xiàn)她開始出現(xiàn)一些不經(jīng)意的小動作—用右手食指摳著沙發(fā)扶手。這個動作最經(jīng)常在小孩子身上看到,當他們心中有些想法不能說,或者感到委屈不被理解時,就會做出此舉。
于是我輕輕問:“你覺得委屈嗎?”
這個看似無厘頭的問句,卻實實在在觸動了她,隨著她手指的動作越來越用力,眼淚開始淌下來。
“我很努力了……”哽咽著,她開始訴說,“可我總是很笨,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很努力也無法讓他滿意!操持家務(wù)、教育孩子我都不在行,連做生意也賠得多賺得少。我很希望像牌上畫面那樣,兩個人能夠緊緊擁抱,女性也顯得平等和很有力量。”
順著這條線索,我們逐漸深入了咨詢。原來,由于陳連升嚴肅理性的性格,常常把和妻子的溝通搞得像是批評、教育,把自己心中的關(guān)愛表現(xiàn)成了幫助妻子“上進”。然而,令丈夫沒有想到的是,這種“關(guān)愛”卻不斷打擊著妻子的女性自尊和自信。
“所以,在你不知如何是好時,就渴望有一種外在的力量幫你解決問題,于是,開始嘗試進行卜算。”
“是的,有一次我進服裝,上半年虧得比較嚴重,這次出發(fā)前散心去了一座城郊的寺廟,順便求了個簽,沒想到這次的服裝果然賣得很好。如果算卦能幫助我,我的生活不就是有了保障嘛!”
人內(nèi)心的脆弱,永遠是迷信最好的入口,當我們對自己產(chǎn)生了懷疑,神秘力量就有了入侵我們的機會。
咨詢到這兒,為了徹底打破迷信對她的誘惑力,我問道:“你覺得這次我的卜算如何?”
想了想,她很鄭重地說:“我覺得很準,但和以往我經(jīng)歷的不太一樣。”
“哪里不一樣?”
“我覺得好像挺深入內(nèi)心的,不單單預(yù)示結(jié)果啊,給些莫名的提示啊,怎么說呢?我從來沒有這樣思考過自己心里的想法,從沒想過我的痛苦是源于很渴望得到丈夫的認可,不想永遠站在被指正的位置上。”
“是啊,不過說實話,今天使用塔羅牌,我是經(jīng)過仔細考慮的。和一般的抽簽卦文不同,塔羅牌更具有接近人們內(nèi)心的特質(zhì),它的分類、每一張牌面的含義設(shè)計,都更接近人類潛意識中的‘象征性原型’,比如‘國王’就是最高權(quán)威或父親形象的象征。你選擇的戀人,其實揭示了你的問題可能在于兩性關(guān)系。因此,在心理咨詢中,也常常會視恰當?shù)那闆r使用塔羅牌,通過選擇一張引發(fā)強烈感受的塔羅牌來引導(dǎo)、推動人們認清自己的想法,以及發(fā)覺在內(nèi)心深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聽了我的話,張春梅笑了:“其實卜算一直讓我有一種走在刀尖上的感覺,可當我無依無靠時,就忍不住相信它。現(xiàn)在,我覺得很多事都是有原因的,只是過去我不知道。”
吹散迷霧:尋找真心才最重要
張春梅此刻顯然對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更感興趣,而其心中對迷信支持的需求正在不斷減弱,我想差不多可以推進針對他們整個家庭的調(diào)解了。
于是,到了約定的時間,他們再次一起來到咨詢室。
簡單的開場白之后,我沒有說今天要做什么,而是先說明對接下來要做事情的要求:“在整個過程中,仔細觀察對方,尋找你過去從未注意的特點。”
待他們點頭同意,我拿了一疊報紙、一把剪刀、一卷透明膠發(fā)給他們。
“這個活動叫做‘搭塔’,搭得越高越好,越結(jié)實越好。你們可以隨意使用這些材料。限時5分鐘。”
伴隨計時開始,他們夫妻迅速行動起來。5分鐘后,只來得及完成一座半成品塔,而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接下來,我又拿出了一份同樣的材料,“這次題目一樣,但要求是你們要共同商量,共同動手,仔細思考剛才的經(jīng)驗!”
說完我停了一分鐘才開始計時,這一分鐘是留給他們思考的。
開始動手之后,丈夫最初還是有點想要指揮,卻沒想到妻子這次態(tài)度很堅決,她要求丈夫不要急著動手,先聽聽自己的想法。商量了一分鐘后,丈夫顯然被說服了,很快兩個人有分工有步驟地開始動作。
很快,他們的成果很漂亮地擺在了我的面前。
我請他們對比這兩次經(jīng)歷,說說給他們帶來哪些感觸。
陳連升說:“可以說我完全沒有想到這個結(jié)果。按理說,我思路清晰,由我來說、她來做應(yīng)該是效率比較高的。想不到當我們彼此商量著來,卻做得更好。而且,我覺得她的一些想法,真的很有道理,令我很詫異。”
張春梅說:“也許是時間有限,加上第一次失敗,我心里一急就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了。當他采納了我的意見,我心里真高興!”
“所以,你們都看到了,對丈夫來講,并不是全部按照你的想法執(zhí)行就效率最高,最正確,兩個人成為團隊,1+1才能大于2。對妻子而言,丈夫并不是老頑固,你自己也要勇于表達,才能逐漸被接納和認可,自怨自艾是沒有用的,求助于神秘外力更是于事無補的。”
在他們夫妻關(guān)系變化之后,一直拒絕接受咨詢的兒子也終于走進了咨詢室。經(jīng)過幾次連續(xù)的輔導(dǎo),孩子的心理創(chuàng)傷得到了治愈。而去掉這塊心病,也更好地促進了他們的夫妻關(guān)系和家庭氛圍。希望走出“迷信”迷霧的他們,能夠保持傾聽彼此真心的努力。
專家的話
人為什么會“迷信”呢
所謂“迷信”即沉迷于對某物的信任。而人們常常會無厘頭地相信自己的未來、自己的命運會經(jīng)由卦文、神婆神漢,又或者星座、血型等等得以預(yù)示。其實,從心理學(xué)講,就像人們因為沒錢才向外借債一樣,正是由于內(nèi)心的“虛弱”,如對未來感到恐懼、失去了對生活事物的掌控感,或者干脆對自我失去信心,才會轉(zhuǎn)向求助外力。神佛的保佑,無疑既填補了心靈,又帶來了慰藉。
如何面對迷信的親人
面對“迷信”者,最根本的辦法不是試圖讓他們幡然醒悟,而是找到他們投奔迷信的心理原因。就算看似荒誕、無理由的行為,也必定是有其心理動因的。
因此,如果身邊的某人突然開始“迷信”起來,那么無疑是在提醒周圍的親人:他/她的心理出現(xiàn)了問題,他/她迫切需要關(guān)注和愛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