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人生重大選擇時

一部新武俠小說，本是讀罷掩卷，權(quán)當一次消遣。

可是，連載于《大眾文學》2009年4、5、6三期上的中篇小說《武林盟主》，卻有一種讀完欲罷不能的思想沖動。于是，我便思考這番沖動的由來，并忠實記錄下這個思維的過程。

《武林盟主》主要講述廬山“得失門”前兩代掌門，潛心武功，不涉江湖，第三代掌門湯仁和不甘寂寞，誓奪武林盟主之位。在武林潛規(guī)則下，湯三競鎩羽，閉門參悟，結(jié)果棄善從惡，辱他人，殺儒生，奸民女，叛民族，劫巨商，行潛規(guī)，終得武林盟主之位。

著名武俠小說家趙安東先生，一改往日崇尚英雄創(chuàng)作觀，嘗試用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眼光，將生活和社會的哲理思辨深入筆端，使作品產(chǎn)生了強大的思想沖擊力，正因如此，我才感受到了思想的某種震撼。

這種震撼的根本原因，是作品的主人公湯仁和，對傳統(tǒng)道德觀、價值觀的一種顛覆。當“得失門”兩代掌門堅守傳統(tǒng)道德，秉持社會正統(tǒng)的價值觀時，他們默默無聞，一無所有;然而新掌門蔑視傳統(tǒng)道德，踐踏主流價值取向，得到的卻是振臂一呼，應者如云的武林霸主之位。

湯仁和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失去的是社會希望堅守的;對于個人來說，他取得了成功，對于社會來說，出現(xiàn)了一種對普遍訴求的顛覆，對人文進步的反動。這是《武林盟主》給讀者傳達的主要思想內(nèi)涵。

透過作品上述基本的價值取向，《武林盟主》在多元層面上，留給人們更多深長思考的命題。

首先，湯仁和的祖父和父親，創(chuàng)立“得失門”以及冠蓋群雄的武林絕技;卻作出了消極出世的生活選擇，并且作為門規(guī)，希望代代相傳。對于湯仁和父輩來說，他們完全有選擇生活取向的權(quán)利，即使這種選擇本身充滿了無法讓人釋然的矛盾，然而作為生命個體的某種自我實現(xiàn)，那是可以被接受的。

問題在于，他們既是長輩，又是一派之主，其所定下的門規(guī)和作為尊者的生活選擇，始終成為湯仁和生活選擇的一種桎梏。終年歷久，這種壓迫性的力量，必然地會產(chǎn)生某種反作用力;且時間越久，抗之越深，壓力越大，反抗越烈。

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湯仁和對于“得失門”的反叛，只是一種結(jié)果，而產(chǎn)生這種結(jié)果的因由，其實早就植根于湯氏上兩代的生活選擇之中。也許，這就是佛家所說的:因果報應之說吧。

在這個層面之上，《武林盟主》留給當代人們的思考是廣泛的，比如孩子的家庭教育，學校的師生傳承，企業(yè)家的盈利模式等等，當人們在做出某種選擇的時候，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一切取舍都會有其正反得失的兩個側(cè)面，所謂選擇，只是擇其利大于失的一方面。而湯仁和父輩的選擇，之所以需要商榷，正是因為他們選擇的出世，只是出于自身的考量，得之無多;而失去的卻是湯仁和的理性，失之可悲。

其次，湯仁和反叛祖輩出世的門規(guī)，潛心入世， 揚自我的個性，這本是一件值得稱道的好事。然而，他所選擇的入世路徑，卻是一條充滿血腥、罪惡的骯臟之途。《武林盟主》之所以為湯仁和安排這條陰暗小道，作家其實是有著深刻思考的。

如果依安東先生的創(chuàng)作慣性，他完全可以把湯仁和塑造成一個惜儒生，除惡棍，衛(wèi)民族，破潛規(guī)的武林英雄;但是作者毅然一反常規(guī)，放棄自己熟悉的創(chuàng)作模式，冒著風險去做一次全新的探索。這究竟意欲何為呢?

我揣摩再三，以為大致應該有如下的原因:

第一，作為武俠小說，塑造俠義英雄，已經(jīng)成其天職，普羅大眾習以為常，只當茶余飯后的談資。安東作為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文學創(chuàng)作者，不可能對上述現(xiàn)象熟視無睹，他必然要求變，使自己嘔心瀝血創(chuàng)作出的典型人物，能在閱讀者的心中激起波瀾，引發(fā)思考。于是，在當代武俠小說典型人物長廊中，便記錄下一個新的藝術(shù)典型——湯仁和。

第二，湯仁和反叛門規(guī)后，本應有兩種選擇，一是從善，一是從惡;作家把“從惡”作為創(chuàng)作的方向，讓湯仁和一惡到底。這種藝術(shù)處理的效果是顯著的，作品通過湯仁和向世人警示:善與惡本就在一念之間。在當代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人們尤其是年輕的朋友，一定要在人生的轉(zhuǎn)折關(guān)頭，把準方向，把握住自己，否則，一失足成千古恨。

第三，湯仁和作為一個清醒的墮落者，他殺人卻不越貨，只為堅定行惡的決心;他強奸又施以金錢，后自責“還不配做一個大惡之人”;他賣身投靠異族，一心只想盟主寶座;他行賄十長老，意在一賄定乾坤……這所有的惡行，猶如社會機體上的毒瘤，被有目的，有計劃地放大，以致逐步封殺一切通往公平與正義的途徑。知性的惡人，終于成為披著成功外衣的魔鬼，其嬗變之痛，不僅是個人的，更是社會的。作家的深刻思考，值得我們久久玩味。

再次，《武林盟主》在多元思想價值方面，提出了一個必須認真研討的問題，這就是善無善果，惡能成功的現(xiàn)實，挑破了一層面紗，社會運行的規(guī)則，是依公平、正義的道德制定，還是按勝者為王的強權(quán)演繹?

從道義上講，前者的地位是古今中外幾千年不變的金科玉律;從實踐中看，遠者美國肢解科索沃，整死塞總統(tǒng)，強占伊拉克，絞殺薩達姆;在作品中湯仁和將“惡”進行到底，終成霸主之業(yè)。這就使生活在現(xiàn)實中的每一個生命個體，面臨一種尷尬:面對傳統(tǒng)和道德，他們發(fā)自心底以一種虔誠去踐行;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又使人們不能不直面，霸權(quán)肆虐，公理不再，理論與現(xiàn)實無情撕裂著人們的靈魂。路在哪里，何去何從?這無疑是懸置在當代人們心頭的一個時代困惑，也正因如此，所以《武林盟主》的問世，才帶給了每一位讀者巨大的心靈撞擊。也許每一個人會有自己的解讀，再也許每一個人又在懷疑自己的認識。這正是《武林盟主》真正的魅力所在。

最后，《武林盟主》還對人們的生命價值觀進行了拷問。

湯仁和以一種“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遺臭萬年”的生命認知，操弄著命運，完成從善到惡的丑陋轉(zhuǎn)變。中外歷史上也不乏對生命有著崇高認識的圣賢者:外國有“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為中國抗戰(zhàn)犧牲生命的白求恩;更有卡爾馬克思的二婿拉法格，因認為再不能為國際工人運動作出新的貢獻，徒然增加社會的負擔，在壯年之時，便毅然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中國則有“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lǐng)美國救濟糧”堅守知識分子風骨的朱自清;還有心中只有他人，唯獨沒有自己的雷鋒戰(zhàn)士，等等。

這些生活中，歷史上不同身份、地位的人們，雖然沒有成為帝王貴胄，元帥將軍，但是他們綻放的生命之花，是如此嬌艷芬芳，足可以久遠留存于歷史的記憶之中。

當我要結(jié)束這篇文字的時候，心緒開始平靜，因為心靈在經(jīng)歷劇烈碰撞之后，對生命的感悟，有了一種醍醐灌頂般的清醒。

人，之所以活著，是因為可以進行豐富的生活選擇;每一個選擇，都是個人的，但也屬于社會的;每一個生命個體，尤其是年輕的朋友，在面對生活的重大選擇時，千萬要記住:切不要向惡，那是一道萬丈深淵，即使有短暫的成功，但心靈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我讀《武林盟主》的認識，使我對于趙安東先生創(chuàng)作的新探索，充滿了敬意，也滿懷著期冀。我想，我是不會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