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時空隱喻表征的對比研究

摘要: 時間概念是通過其他概念來認知的。目前多數學者認為時間概念是由空間概念隱喻而來的。通過對比探討英漢兩種語言中有關時間的空間隱喻，說明隱喻在人類語言中的普遍性和兩個民族認知中的共性。同時，隱喻概念因受民族社會文化等因素的影響，也存在著一定的差異。

關鍵詞: 英漢語言隱喻表征時間流向異同

一、引言

傳統的語言學將隱喻看作是語言形式上的修辭，是語言裝飾的手段。然而，從20世紀30年代以來，人們逐漸將隱喻定義為一種認知方式。近期認知語言學的研究表明，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現象，更重要的是，它是人類的一種認知現象，是人類思維的一種方式。它的本質就是通過一種事物來理解和說明另一種事物。“隱喻的實質就是通過另一類事物來理解和經歷某一類事物”。“隱喻在日常生活中是無處不在的，不但在語言中，而且在思想和行為中，我們賴以思維和行為的一般概念系統，從根本上是隱喻方式的”。“我們日常生活中幾乎每三句話就可能出現一個隱喻”(Lakoff，1980)。隱喻最基本的功能是表達不可表達的事物和思想。它將事物間的相似性提煉出來并加以類比。因此，毫不夸張地說，隱喻已經滲透我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據統計，我們日常生活所使用的語言中，有70%左右都采用了隱喻。由此可見，隱喻已被看作是人們認知世界必不可少的工具。本文將英漢兩種語言中的時空隱喻進行對比研究，分別從時間的橫向流向和縱向流向說明英漢語言中有關時間隱喻表征的異點。

二、時間的隱喻表征

隱喻在語言中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當前隱喻研究涉及各個領域，其中“空間隱喻”是近來隱喻研究的主體和焦點之一。值得注意的是目前研究者常常通過空間隱喻去理解時間。“時間概念和空間概念是兩個基本概念，它們在語言中的表達式是成系統的，并且主要通過空間概念表示時間”(Lakoff，1980)。單把各種語言的空間表達式和時間表達式加以對比研究，就是饒有趣味的事情。

人類的各種活動都是在一定的時空中進行的，時間對于人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人們需要對它加以描述和度量。然而時間卻是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抽象事物，人類也沒有能感知時間的器官，所以時間必須借助其他一些熟悉的、具體的經驗范疇來完成，這些經驗范疇廣泛地存在于人類與自然界、人類與社會的相互作用過程中，是人類最先形成的一些最基本的范疇，也是時間隱喻形成的生理基礎。

空間隱喻是指許多概念被組織成一個和空間方位有關的完整的概念系統，即當我們把一些空間關系投射到非空間概念上時，就形成了空間隱喻。空間隱喻同樣來源于直接的身體體驗，因為人類在最初認識世界的時候可能是從自身在空間環境中的位置和運動開始的，通過自己和外界事物的上下前后、里外遠近、中心和邊緣的關系來表達對事物的認識，而且這些空間關系在概念產生之前就已經存在。空間隱喻是一種意象圖式隱喻。它將作為始源域的空間概念投射到抽象目標域上，在這一過程中，空間意象及其內在的邏輯都被保留了下來。在個體心理發生過程中，時間意識的形成晚于空間意識。由于空間意識是以視覺表象為基礎的，它要比看不見摸不著的抽象時間更為具體直觀。人類總是先學會描述比較具體的事物和概念，學會描述空間，后學會描述時間。所以說空間是時間的表征模式，時間的表示主要是通過空間的隱喻來實現的。Gluckberg，KeysarMcGlone(1992)認為:“人類語言的一個普遍特性，甚至說，人類思維的一個普遍特性，是系統地使用空間概念和詞匯來喻指時間概念。”

在英、漢兩種語言中，時間概念主要是以線性模式為主，正如Lakoff(1993)所說，時間通過隱喻——“時間流逝是運動”(TIME PASSING IS MOTION)概念化，時間是以事物(即實體和位置)及其運動來理解的。這一線性模式為我們提供了兩種選擇:其一為“時間的流逝是沿橫向坐標的運動”(Time Passing is Motion Along Horizontal Axis)，其二為“時間的流逝是沿縱向坐標的運動”(Time Passing is Motion Along Vertical Axis)。下文將分別介紹這兩種時間流向的隱喻表征在英漢兩種語言中的異同。

三、時間的流逝是沿橫向坐標的運動(Time Passing is Motion Along Horizontal Axis)

從時間的橫向模式(前/后)角度出發，研究者們認為存在兩套空間—時間隱喻系統。第一套系統稱為“時間在動隱喻”(time-moving metaphor)，其中時間軸被視為一條河流或傳送帶，在此之上時間從未來向過去移動。第二套系統則是“自我在動隱喻”(ego-moving metaphor)，其中自我或觀察者所在的環境是沿著時間軸向未來移動的。

(一)英漢語言中的共同點

1.時間在動(time-moving metaphor)

“時間在動”即是觀察者的位置固定，時間是運動的物體，它面朝觀察者運動，未來的時間在觀察者的前面，位置固定的觀察者即現在，過去的時間在觀察者的后面。

其隱喻認知和表征方式如下圖所示:

過去現在(觀察著)將來

前時間后

英語與漢語中都有很多這樣的例子。

表示過去:

(1)The year went by quickly.(這一年很快過去了。)

去年、往年、往事、以往。

在此例中，“去”和“往”像“來”一樣。都具有空間意義，表示時間的經過，即從觀察著身邊移去。因此與“來”的意義相反，“去”和“往”總體上表示過去的時間。

表示現在:

(2)at the present，at the moment(此刻)

現在、現時。

在此例中，現在時間被看作是與觀察著共現的。也就是說，與觀察著處于同一位置。

表示未來:

(3)coming up in the weeks ahead(將到來的幾周內)

將來、未來。

在此例中，將來時間被視作為“還沒有到達但正在朝靜止的觀察者移動而來”的物體。

2.自我在動(ego-moving metaphor)

這一類型的特點是:時間分布在橫向軸的固定位置上，觀察者相對這些固定的位置在運動，觀察者從過去經過這些固定的位置移向未來，自我越過了過去，經過現在將進入未來，即未來在前，過去在后。

其隱喻認知和表征方式如下圖所示:

過去現在 將來

后自我 前

英語與漢語中都有很多這樣的例子。

表示過去:

(4)Marry finished her assignment in a week.(瑪麗于一周內完成了任務。)

共和國走過了50年不平凡的歷程。

在此例中，“瑪麗”和“共和國”經過的時間都被視作一個地點，而“瑪麗”和“共和國”就是觀察者，觀察者走出過去，繼續前進走向現在或未來。

表示現在:

(5)to this day(至今)

現在、此刻。

在表示現在的時間概念中，“時間在動隱喻”和“自我在動隱喻”表征的方法基本一致，都可以用現在、此刻來表示。

(6)step into the bright future(步入光明的未來)

我們要共同努力，攜手共進。

在此例中，時間被視為是觀察者前面的旅程、道路或景象，因此觀察者向未來走去。

(二)英漢語言中的不同點

在“時間移動隱喻”中，“前”被用于指示過去或較早發生的事件，如“前天”、“前年”、“前陣子”等。相反，在“自我移動隱喻”中，“前”被用于指示未來或稍晚發生的事件，如“面向未來”、“向前看”、“前進”等。Gentner等人還指出，這種兩種空間——時間隱喻系統的并存不只出現于英語中，很多語言中也存在這樣兩個系統:其中一個系統里“前”被用來指未來，而另一個系統中“前”被用來指過去。但在特定語言中，其中一個系統可能更有優勢。

通過反復的實驗，我們發現，在英語中，使用“自我在動隱喻”系統比使用“時間在動隱喻”系統來得更容易、更自然。

如下例:

(7)I look forward to your reply.(我盼望您的回復。)

(8)A new life lay ahead of him.(在他面前是嶄新的生活。)

(9)That’s all behind us now.(那些都過去了。)

(10)This town dates back to Raman times.(這座城鎮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羅馬時期。)

例句(7)—(10) 中，將要發生的事都用隱含“前”方位的詞表示，已發生的事用隱含“后”方位的詞表示，反映了“未來在前，過去在后”的隱喻概念，即自我在動隱喻模式。

而中國人則習慣于采用“時間在動”的思維方式。如:前天、前年、史無前例、前輩、前車之鑒、空前絕后、后天、今后、后輩、后起之秀、后繼有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這些詞語都表明在漢語的思維習慣中，時間是面向我們移動的。在前面的便是過去的、以往的;在后面的則是未來的、將來的。

“時間在動”與“自我在動”的隱喻既適用于英語，也適用于漢語。這說明英美人與中國人共享一個“時間作為空間”的隱喻，隱喻具有跨文化、跨語言的普遍性，但是時空隱喻在文化與語言上卻存有很大的差異。這是由于漢語民族與英語民族各自的文化價值觀念、信仰、歷史傳統、生存環境、習俗等因素的影響。在英語文化中“天人相分”的宇宙觀占統治地位，西方人重理性、善于邏輯思維、主張主客體分離。這種觀念促使人們不屈不撓地征服自然。要征服，人們必須不斷地創新求變，探索新知識。這種意識促使人們面向未來。因此，英美人在時間取向上采取未來取向。受此價值觀的影響，英美民族更多地采用“自我在動”的隱喻，因而形成了“未來在前，過去在后”為主的隱喻概念。

漢語在用空間范疇中的前后方位說明時間范疇時，形成了“過去在前，未來在后”的隱喻。這和中國人崇拜祖宗，尊敬老人，重經驗，重年齡，講究論資排輩的傳統有關。

四、時間的流逝是沿縱向坐標的運動(Time Passing is Motion Along Vertical Axis)

(一)英漢語言中的共同點

前一部分探討了有關時間的橫向模式的表征方式，然而縱向(上/下)的時空概念也用來喻指時間。時間較早的為上;時間較遲為下。

如下面一組例子所示:

(11)上一代/下一代

上次/下次

上半年/下半年

中國人的過去在空間概念上比現在“高”，是從“高處”向“低處”，如水往低處流。藍純認為這一隱喻的產生可能與太陽的運行有關，太陽在早晨從地平線上升起，中午時達到最高點，“上午”就表示前一段時間或早些時間;午后太陽逐漸下降，直到傍晚低于地平線，因而有了“下午”一詞。

而英語中也有類似的語言現象，如:

(12)The custom may be traced up to the medieval times.(這種風俗可以追溯到中世紀。)

A story that has come down from medieval times.(從中世紀流傳下來的故事。)

另外，我們在英語的家譜圖中可以看到這樣的隱喻概念，英語中“上”代表“較早”，“下”代表“較晚”，如在家譜中，長輩位列在上(ascendants)而幼輩位列在下(descendants)。

(二)英漢語言中的不同點

在漢語中，“上、下”幾乎可以與表示時間的名詞任意搭配，表示時間的先后。上:上午，上半天，上半夜，上旬，上輩，上半輩子，上年，上半葉，上星期一，上一季度，上個世紀，上上星期，等等;下:下午，下半天，下半夜，下旬，下輩，下半輩子，上半年，下半葉，下星期一，下一季度，下個世紀，下下星期，等等。

有學者研究表明，在漢語日常用語中，使用“上/下”來表示時間的先后較“前/后”更為常見。但需要指出的是，概念“上”和“下”的語用地位并不均等，即兩者的隱喻使用頻率有所差異。藍純研究了“上/下”兩個空間詞匯隱喻義出現的頻率，結果發現10.4%的“上”被用于對較早時間的描繪，23.27%的“下”被用于對較遲時間的描繪。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縱向的時空隱喻中，英語中出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情形，一是與漢語相同即較晚的時間或未來為下，較早的時間或過去為上。如上例(12)。

另一種模式則正好相反，將來可以為上。如:

(13)That’s up in the future.

這是因為西方文化是根植于基督教文化。根據基督教，上帝是天、地和萬物的創造者，上帝在天堂，人們將“上”與全能的上帝聯系在一起，并深信上帝將引領他們，但不知上帝什么時候來引領他們，怎樣引領他們。因為上帝在天堂，高高在上，所以“上”代表未知，因此在英語中形成了“未來在上，過去在下”(UNNOWN IS UP.KNOWN IS DOWN.)的隱喻概念。

如下面的例句。

(14)up to the end of last week(直到上周末)

(15)The New Year is coming up.(新年快到了。)

五、結語

現代隱喻理論認為，人們對抽象概念的理解和表達在相當程度上是通過空間概念得以實現的。使用不同語言的人們往往借助具體的空間概念理解和表達抽象的時間概念。本文通過對比英、漢兩種語言中運用空間隱喻描述時間概念的異同，力圖證明:由于人類具有相似的認知能力、思維過程，并共享“同一時間作為空間”的隱喻，時間的空間隱喻具有跨文化、跨語言的普遍性;然而，受各自文化價值觀、信仰、歷史傳統、生存環境、習俗等因素的影響，對時間進行隱喻認知時，兩種語言的時間隱喻產生了許多的差異。時空隱喻是一種復雜的心理現象，對它的研究有助于了解人類對抽象事物的認知，也有利于人類更好地認知未知世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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