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和劉元在東岸咖啡見面,第一次來,覺得他的酒吧分外地安靜內斂。“東岸”坐落在什剎海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小小的門臉,小小的招牌,遠離后海燈紅酒綠的喧囂。推開木門,經過長長的昏暗樓梯,二樓不大的酒吧問最顯眼的是舞臺上零零落落的各種音樂器材。整個房間色調簡單舒適,墻上掛著幾幅爵士樂手的黑白照片。站在大玻璃窗前,什剎海楊柳堆煙、碧波蕩漾的美景一覽無余。這樣一處別致天地的主人該擁有著怎樣的浪漫風情呢?
可等到他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卻發覡劉元與想象中大不一樣。剃得很短的頭發,戴著金絲邊的眼鏡,很瘦,氣色卻很好,年近五十卻讓人絲毫看不出他的年齡。近些年,他皈依了藏傳佛教,只吃素,說吃素清爽,人還是清爽一點好。
劉元是個喜歡傳統的人,在酒吧里間的小客房里,他從容地抽著煙,接受采訪時,沙發前的術桌上放著一套老茶具,旁邊的柜子上供著一尊佛像,屋里縈繞著淡淡的檀香。他覺得信佛和做爵士并不沖突,信佛是人品性上的培養,在做爵士樂的時候,真正投入進去的就是干凈、自然、健康的狀態,這也是佛的境界。
劉元是一個很樸實的人,熱愛藝術,熱愛生活,除了做音樂,還喜歡畫畫、看球。跟他聊天很舒服,雖然是搞文藝的,說起話來不煽情、不做作,談論問題時充滿了真誠,用他的話來說,他喜歡通透的交談。
第一支薩克斯
《熱道》:近幾年,東岸咖啡已經成了京城爵士迷的據點,平時演出多嗎?京城里還有沒有類似的爵士樂酒吧?
劉元:現在一般每星期在東岸演出一次。這里還有其他的樂隊演出,各種形式的音樂都有,但大部分都是爵士樂。我個人喜歡相對傳統的音樂風格,而且現在這種音樂發展還在初級階段,不打好基礎,做不了更多的事情。北京爵士酒吧很少,很多酒吧是某一天會有爵士樂演出,不是專門的爵士酒吧。做爵士酒吧不太容易,發展了這么多年,每個城市也就幾個而已。但是氣氛都挺好的。觀眾的藝術鑒賞力很好。
《熱道》:您一開始是學民樂的,后來怎么轉到現代音樂呢?
劉元:我們家是民樂世家。先摸的笛吧,嗩吶也學。畢業后進入北京歌舞團,有機會出國演出,就發現薩克斯這種樂器挺吸引我的,它的聲音很動人,演奏形式也讓我很陶醉,漸漸我發現自己不是簡單地喜歡,我想接觸它,擺弄它。那會兒正值改革開放,每個年輕人都面臨著新的生活方向和道路選擇。我覺得笛子、嗩吶是家里給的,必須得傳承,但不是自己選的。當時的年輕人普遍想要表達自我、要表現自己的生活氛圍、自由的心情。我們不想循規蹈矩,有了這種心情,所以才這么開始的。
《熱道》:您父親是民樂大師,他對您當時學薩克斯有怎樣的看法?您的第一支薩克斯是從哪里來的?
劉元:我父親當時也有疑慮,你是趕時髦呢還是真喜歡?在他看來,我還得繼承家傳的東西,畢竟從小就開始學了。現在要跨人另外一個領域,是不是就是趕時髦?后來他發現我確實喜歡也就支持了。其實也都是自學的,沒有老師。80年代信息條件也不好,就通過一些朋友找磁帶什么的,能拿到一個磁帶就如獲至寶。完了就自己聽,自己摸索。我的第一支薩克斯是在王府井買的,那會兒樂器少,大多是國家單位的,私人能買到的不太容易。自己也沒那么多錢,挺貴的,400多元吧,找家里借錢買的,買回來就自學。其實管樂有相通性,掌握倒很-陜,但是演奏好需要很長的時間。不過當時我們實踐的機會比較多,老出去演出什么的,相對環境要好些。
《熱道》:說趁管樂的相通性,崔健就說您當時癡迷到一個棍上有兩個孔您也想去吹的程度,是這樣嗎?
劉元:因為我是搞管樂專業的,必須得有專業精神,必須得投入,得熱愛這個東西。你妻不全身心進入你的專業,那你就別干了,干也是混日子。現在我就不太明白,好多沒啥水平的人就大著膽子上場了,這個是要出大問題的。要搞清楚你是干什么的,你要掙錢就掙錢去,你要玩音樂就好好玩,用音樂與人交流。
理性與感性的交融
《熱道》:80年代的時候您邊做搖滾邊做爵士。這兩個您更喜歡哪一個?大家好像知道搖滾多一點,說起崔健大伙兒都知道。爵士樂,大家相對要陌生一些,您能給大家介紹一下爵士樂的特點嗎?
劉元:我喜歡爵士多一些。但好的搖滾音樂,比較有內容的,制作水平高的音樂形式和內涵的表述確實比較有水平和特點的。我也喜歡。我覺得爵士樂的特點跟其它音樂不太一樣,它要綜合很多東西,學的東西要更多一些,有一定難度。比如普通音樂人掌握基本的樂理知識就可以了,爵士樂呢,要掌握節奏、和聲、旋律,樂隊的合奏形式等等,還得合理和自由地運用這些元素,它是感性和理性的結合。爵士樂的精髓就是理性與感性的交叉和交融。沒有感性就沒有激情,而沒有理性,感性就很蒼白無力,所以就比較難,學習不到家的話,演奏出來也不好聽。
《熱道》:以前您的音樂中運用傳統樂器要多一些,現在好像比較偏重薩克斯,以后呢?
劉元:也不是,有的時候需要這個樂器就用,配器的選擇比較靈活,不是特別固定。但如果有好的民樂我也挺想做的,希望能夠提高民樂的功能性吧。畢竟現在聽民樂的人也很少,民樂的前景不是很樂觀。
《熱道》:現在好多爵士樂喜歡加點民樂元素,感覺是很生硬地搞一種融合?
劉元:對,這需要時間去錘煉。因為你要去了解這種音樂,熟悉這種音樂后,你才能用其它的樂器來演奏它。你會、你能掌握和你演奏的好還是有差距的。現在的音樂市場,商業競爭激烈,好多人剛學會點皮毛,唱片公司就很急地把他推上去,能不能準確地表現這種音樂的內涵和精髓就難說了。我覺得有一些融臺還是挺合適的,但大部分一聽就是硬貼上去的。不了解這種音樂,發揮就很難。實際上的效果是,只有這種樂器的聲音,卻不是樂器在演奏。很多人不學習。你看學習京劇,得下多大的功夫,你不能只會唱兩句就行。但在音樂界許多人就這樣,總之也是商業利益的驅使。
《熱道》:很多人都說,這種純西方的音樂進入中國,咱們掌握不到外國人的程度,是不是就像西方人學京劇一樣,沒有特別成功的?
劉元:我覺得不是,音樂是無國界的。我們現在比不過人家,不是因為這種音樂形式是國外的,而是我們的教育沒有跟上。比如說,你對古典音樂怎么看呢,流行音樂怎么看呢,流行音樂也是外來的,怎么有這么多人唱啊?你得要看事物的本質,要不然永遠不知方向,老是錯位。
爵士樂不能急功近利
《熱道》:您一直都強調教育的重要性,現在國內爵士樂教育現狀怎樣?您有沒有想過開一個教授爵士樂的培訓班什么的?
劉元:現在教育很不夠,不僅是爵士,國內整個音樂教育甚至藝術教育都跟不上,這要花時間去調整。其實藝術教育對社會特別重要,如果這個不加強的話,中國的文化狀況就不好說了,你也繼承不了祖先的文化,外來的東西也只知道二三四,五都不到,那怎么辦?要是影響國人尤其是年輕人的音樂文化只限于港臺文化,是有問題的。現在小孩昕得都是港臺流行歌曲,玩的東西也很多,但真正對身心有益的卻很少,我們的音樂基礎教育太薄弱。但是我覺得對于年輕人來說,一個體育、一個音樂,你有這兩個,你不積極向上都不可能。對于社會來說,音樂是人的必要藝術修養,有了這個,整個社會的文化水平才提得上去。我覺得這是一個文化基礎性的東西,想想一個國家沒有音樂,沒有藝術,那多悲哀啊。關于開培訓班的事我覺得我能力有限,做不了那么多的事。我現在就帶了一個學生。我平時也很忙,教學生要花很多時間,是要負責任的。
《熱道》:爵士樂目前在中國還很小眾,怒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劉元:沒關系,這是時間的問題。我覺得以后大家都不喜歡也沒關系,我只能說,太遺憾了,你不了解這種藝術。你只能了解兒歌,三十多歲,四十多歲的人唱的都是兒歌,這不是偶然現象,是社會主流的藝術生態造成的,到老了以后,就算你覺得難受也沒辦法。現代人花不起時間去深入了解學習更好的藝術,什么都是速成,不費腦子,快感就來了。但我覺得到了一定程度,了解這種音樂是有好處的,聽古典音樂,聽民樂,聽很多其它的音樂,也聽爵士。你的藝術欣賞面擴大了,了解過去和現在,才能了解未來。
為什么很多人寫書探討我們從哪里來,到何處去,其實是一個道理。在一定階段內大家不需要思考這些問題,但過一段大家還是要理性地把問題弄清楚,我覺得這是一個人基本修養的問題。這不是我的專業,但我得有藝術欣賞的能力。我想,藝術鑒賞的水平整體提高了,欣賞爵士樂不是問題,欣賞其他的音樂也不是問題。藝術都是相通的,我也愛好聽古典音樂,也聽京劇、評彈,流行的唱得好的我一樣聽。我不僅能獲得藝術的享受也能從中學習到很多東西。
《熱道》:您怎么看待音樂與商業的關系?現在玩花哨的,玩新潮的,比如做自由爵士的好像更能奪人耳目,您主要做演出,就沒想過用其它的方式撒音樂,比如出唱片什么的?
劉元:現在主要是沒好的東西,沒好的東西再好的商業操作也沒用。其實做自由的,做其它的,各種風格都沒關系,但是你必須得學習這種音樂,很多人不學習。直接就走起來了,音樂做出來。誰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兒。我自己沒什么要求,現在也給一些電影做配樂,也寫點佛教音樂。唱片沒什么可做的,也沒市場。其實對于中國的爵士樂手,現在沒有好的市場環境,正是充電的時候。不要太急功近利,好好學習學習。
《熱道》:談談您現在的生活狀態和未來的打算吧。
劉元:能做事就做事,別給社會添麻煩,多為社會出力就行。自己多承受點自己的問題,以前覺得好多事承受不了。現在盡量自己承受。心境平淡點,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