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影人是三千刀雕刻出來的,那個是五千刀的。”北京崔永平皮影藝術博物館崔館長口中的寶貝都有著一段“千刀萬剮”的誕生史。同樣,掙扎在生活最底層、經過兩千載荏苒光陰的皮影藝術,何曾沒有一段“千刀萬剮”的血淚史。而今,春晚舞臺上一群老太太惟妙惟肖的舞蹈也曾讓人想起漸漸被遺忘的“皮影兒戲”,于是,有些人開始關注,更有些人開始收藏,北京大柵欄還有了專門的劇場,但皮影仍然艱難地掙扎在存亡邊緣。
最早的寓教于樂與最后的“十八層地獄”
“在法國演出時,發現國外很多博物館都收藏著皮影藝術品,而皮影的發源地——中國,卻沒有一家專門的皮影藝術博物館。”崔老談起自己創立私人博物館的初衷時說,“我就是愛國,我們的寶貝不能靠外國人來保護,要靠自己。”
“皮影才是真正的國粹,京劇才300多年的歷史,皮影可是2000多年的國寶。”這是崔館長對所有參觀者的開場白。幾十年來,老人始終想為這真正的國粹證明真身。
兩千多年的寶貝起源也著實有趣。當年孔子的學生子夏,在山西孝義發明了世界最早的動畫片。這種寓教于樂的方式立刻受到百姓的喜愛,最后發展成流派繁多的皮影戲,就連清光緒年間明令禁演也從未使其消失。
“生、旦、凈、末、丑,唱、念、坐、打、翻,這都是出自皮影戲。”崔館長驕傲地說。作為普通百姓心目中的草根藝術,皮影戲無非是那“一口道出千古事,雙手揮舞百萬兵”的光影變化;作為藝術家傾注畢生精力與熱情的藝術事業,皮影則是匯集人物設計,刀工制作,劇本編寫,舞臺設計,音樂伴奏,現場表演等多種雜學精華的“文化聚寶盆”。
如今很多的草根藝術,如小沈陽的二人轉,郭德綱的三俗相聲,西方街頭的視覺涂鴉,都因樸素、親民煥發出勃勃生命力。皮影戲看似同為草根的藝術表演,卻經歷了明清鼎盛,流派紛呈的繁華后一落千丈,這是為何?在博物館瀏覽過那些道光年間的老劇本,瞻仰過崔館長那些關于皮影的學術著作,細品過那玲瓏剔透里的博大美學,才會發現皮影并不完全是一門草根藝術。由于看似草根的外在形式,它缺乏了太多人文關懷的滋養,沒有了血液般的唱腔、沒有了人的操縱,一堆影人了無生趣。
在第六展廳里,崔老很激動地介紹鎮館之寶——明代皮影“十八層地獄”,這也是世界僅存的最后一套“十八層地獄”皮影。曾有外國人想用十萬美元購買這套稀世珍寶,但被崔老一口回絕。老人望著那深黑色皮影的眼神同樣漆黑幽深,皮影戲曾經盛極一時的國粹,也要追進歷史的漩渦,掉進無人問津的十八層地獄嗎?
皮影背后的無奈
十四歲那年,家里有著八個兄弟姐妹的崔老,沒錢讀書。家住新街口的他,常常路過北影、科影、人民劇場、總政歌舞團,算是深受藝術氛圍熏陶。但當時性格內向的他,沒有勇氣走到前臺表演,所以選擇了既可以養家糊口,又可以當幕后英雄的皮影。這個選擇,讓他今后與皮影朝夕相伴,從“影”人生。
跟隨著北京皮影藝術團,皮影藝術的演、編、導生涯給他帶來了無窮快樂。他不僅走遍全國,更多次出訪了美國、德國、法國、日本等國家,同時更是結交中外好友,還收了不少洋學生。老人也常感嘆:“怎么洋學生越來越多,而自己人卻對自己的文化越來越不關心。”對于博物館里70%的參觀者都是外賓,老人既高興,又無奈。
一種藝術文化的傳承,絕不是一己之力所能完成的,需要的是相關政府部門的支持,整個國家的重視,億萬民眾的關心。有關部門可以給這些藝術封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桂冠,但實際的支持卻是杯水車薪。
“我們開的公用電話,是當時西城區收入最高的電話亭。因為日夜開張,還受到過西城區電話局的表揚。”崔老的妻子王阿姨,講起了他們開了六年公用電話和小賣部,當時就為攢錢開博物館。最后的成果讓人欣慰,但過程卻令人心酸。政府該做的是表揚勤勞的老藝術家自力更生,還是該為藝術傳承提供些更充足的資金,更寬廣的空間呢?老人的子女都在國外,因皮影結緣的義子也邀請老人去國外享受生活。但望望滿屋子的頭盔影人,還有哪里比這里更讓人享受,還有哪里更容得下這國粹的生存,還有哪里更是老人永遠的牽掛。
崔老講到了張藝謀導演的電影《活著》,片中富貴青筋進出,用盡力氣吼出的就是皮影的調子。只是時代的無奈,將現實扭曲為皮影,而皮影的無奈又該吼向哪里?
“浮躁”的草根娛樂
草根娛樂的人才缺失,很多的瓶頸制約著皮影藝術的發展。八十年代初,老人與北京一些機關幼兒園合作,讓師生們都愛上了皮影這門歡樂的藝術,在校園問掀起了一股“皮影熱”。
現在崔老與北京上地實驗中學、北京科技大學的合作同樣吸引了一部分年青人。另外,和西直門老年活動中心的合作,更是豐富了一群鶴發童顏老人們的晚年生活。他還準備在美國開一個皮影博物館分館,老人不僅希望國粹由我們自己珍藏,更希望與世界分享這份美麗,讓世界都知道這份美麗屬于我們——中國。
坐在電腦前看一段周立波視頻,與看那青燈淡幕下的朦朧韻致相比,毫無疑問,人們更樂意追捧前者。皮影這朦朧細微的美,難道只能湮沒在這浮躁的娛樂盛世里?有人提出了“用皮影戲來拯救中國動畫”的方案,是皮影拯救動畫還是動畫拯救皮影呢?是個需要思考的問題。杜琪峰、韋家輝導演的香港大片《鐘無艷》中那段精彩的皮影戲表演似乎為我們找到了一條出路。
“二師兄,我不坐飛機去美國,我有我的跟斗云,一翻十萬八千里。”
“猴哥,我還要背媳婦呢,只能坐飛機了,你等著我啊。”
崔老在后臺即興地演起了一段皮影戲,逗得唯一的觀眾老伴兒咯咯直樂,兩位老人有點心酸的自娛自樂。雖然只有左手能動,崔老依然能把皮影要得活靈活現的。如果沒有團隊,博物館里就少有人來,三萬件孤獨的影人無聲地陪伴兩位老人,難得有機會吼一吼皮影調子,活動活動影人兒的關節,敲打敲打蒙塵的鑼鼓家什。
不需要專業的戲曲劇本,舞臺設計,只是一份快樂生活的情趣。和家人、朋友一起DIY一件自己的“影人”,把自己生活的小情節編成一段小品,或者羞澀的戀人用來求愛,如今的都市生活不就是需要這樣的一點點小情調?如果陶藝吧、手工坊已經成為都市白領的時尚玩法,趣味無窮的“皮影戲”也可以成為新的時尚綠色娛樂方式。動手動腦之余,還能細細玩味那方寸屏幕里的人生點滴。
無論是電影,數字媒體,移動媒體等等,都是可以廣泛借助的傳播力量。民間藝術應該搭上這發展的高速列車,而不是封印在玻璃框里的十八層地獄;國粹文化應該是中國閃耀世界的光輝符號,而不是寥落在六旬老人無奈心里的璞玉。
沉浮于人間大戲中,皮影,這光影國粹,“千刀萬剮”下透出了這份玲瓏剔透的美麗:“千刀萬剮”中飽嘗了人情冷暖、世道滄桑;“千刀萬剮”后能否開拓出一片新的發展天地?你我皆是操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