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國浪漫主義小說家霍桑的代表作《紅字》主題深刻頗具藝術感染力。除了豐富的想象力與獨特的象征主義寫作手法,還得益于《紅字》與《圣經》諸多方面的互文對照。理解小說在場號、主要人物、敘事結構和主題方面的這些互文關系是讀者深入透徹理解這部小說的關鍵。同時與《圣經》的呼應增加了小說《紅字》的閱讀張力,文化內涵,也提升了作品的文化價值。
【關鍵詞】《紅字》《圣經》互文性
一、互文性理論與《紅字》的解讀
互文性作為一個重要的批評概念在20世紀60年代出現,是西方后現代理論的一個關鍵學術概念,又譯文本間性、間文本性等,是解構主義批評的中心話語,通常用來指稱兩個或兩個以上文本間發生的互文關系。很多讀者在閱讀一部作品時,經常會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是由于一個作家在創作過程中必然會吸收、借鑒先前的文本。互文性這一術語最早是由法國女批評家、符號學家和心理分析學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在1969年出版的《符號學》一書中提出的。她指出,“正如意指作用由無限組合的意義不確定地反映出來,主體則被投射入一個巨大的互文性空間,在那里他或她變成碎片或粉末,進入他或她自己的文本與他人的文本之間無限交流的過程中。”“每一個文本都是用馬賽克般的引文拼嵌起來的,每一個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化。”互文性理論強調的是文本結構和意義的非確定性,認為任何文本都沒什么界限,任何文本都不可能脫離其他文本存在。每個文本的意義都產生于它跟其他文本的相互作用中,每個文本都淹沒在浩瀚的文本海洋中。一方面該文本的釋義依賴于文本內部各種要素的關系,包括文本中圖像與語詞之間的互文性:另一方面該文本的理解還取決于該文本與它所引用、改寫、吸收、擴展或在總體上加以改造的其他文本之間的關系。就互文性實現途徑而言,無外乎“忠實”亦或是“嫁接”,它是對前文本的尊重與崇拜。
納撒尼爾·霍桑是美國十九世紀杰出的浪漫主義小說家。霍桑的創作大多以殖民地時期嚴酷的教權統治為背景,描寫在宗教壓抑下的人們的精神面貌和生活狀況,從而揭示人的自然本性與宗教束縛的矛盾。其代表作《紅字》就凸顯了這一主題。小說描述了17世紀中葉發生在北美清教殖民統治下的新英格蘭的一幕愛情悲劇。年青漂亮海絲特·白蘭嫁給了一個畸形的年老學者羅格·齊靈窩斯。丈夫被俘虜失蹤后,海絲特和一個年青的牧師阿瑟·丁梅斯代爾暗中相愛。并生下了一個女孩一珠兒。犯了通奸罪的海絲特受到了胸前佩帶紅A宇懲罰。而齊靈窩斯潛回美洲處心積慮的折磨丁梅斯代爾。最終海絲特因自己的美好德行贏得了人們的諒解,丁梅斯代在當眾袒露了自己的罪責后死去。霍桑的《紅宇》由于時代、歷史文化的滋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濃厚的基督教文化氣息。《圣經》是基督教的文化精髓,同時也被看做是西方文學創作的源泉。傳統意義上,大多學者傾向于運用弗萊的原型批評破譯《紅字》中的象征意義。筆者認為《紅宇》無論從場景、主要人物、敘事結構和主題都反映出了對《圣經》的巧妙“移置”與“重構”。從而兩者形成了鮮明的互文性對照。
二、《紅字》與《圣經》存在的互文關系
2.1場景互文
《舊約·創世紀》中的伊甸園是眾所周知的人間樂園。園中有一條河,河水清澈見底,蜿蜒曲折,滋潤著園中的萬物。河流兩岸生長著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郁郁蔥蔥。樹上果實累累甘美可口。在《紅字》中“荒野森林”作為一個重要的場景不斷的被提及。這一意象是對于伊旬園神話的再現。“那條林間小路源自殖民者集居的小鎮,~直通向森林的深處——一個原始、純樸而又自然的狀態,遠離文明喧囂的紛擾,遠離宗教那令人窒息的氛圍。”只有在這里主人公才能敞開他們的心扉,只有在這里激情才有可能沖垮堤岸匯聚成一股強大的生命之泉流出森林,孕育出美麗的生命之花。正是在這里主人公像亞當夏娃一樣偷吃了禁果,犯下了必須世代救贖的罪孽。
而另一方面作為《圣經》中的一個重要主題,荒野常被描述為受到詛咒的土地,是邪惡的環境和人間的另一所地獄。在《紅字》中“荒野森林”作為罪惡的淵藪,是魔鬼、巫師出沒的地方,也是陰森恐怖、神秘的場所。由于森林的庇護,連堅強對愛情忠貞不渝的海絲特也與情人在森林里偷情,頻頻約會。而齊靈沃斯也正是憑借隱秘的樹林像幽靈般神出鬼沒,對可憐的海絲特的情人丁梅斯代爾的精神和肉體進行無休止的迫害。海絲特就是在這罪惡的荒野森林中忍受磨難,沒有任何畏懼,始終追求著真愛,表現出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力量。遭遇的痛苦越深,人性就越能煥發出無比耀眼的光輝,那么荒野的罪惡和危險就成為人找尋生存勇氣超越自身的源泉。因此《紅字》中反復出現的“荒野森林”意象被賦予了善惡對立的二元意義,這也體現了作者對于荒野的矛盾心態。
2.2人物的雙重指涉
《圣經》對霍桑的文學觀念和創作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伊甸園的故事在西方傳統文化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霍桑的作品中常或隱或現地透露著這種天堂與伊甸園和亞當與夏娃神話的反光,在《紅字》中,霍桑便巧妙地將亞當夏娃以及撒旦的形象“移植”入他的作品框架中來,并賦于它新的形式、內容和內涵。由于霍桑在塑造筆下的人物形象時,他所使用的言語和流露出的感情常常處于對立、矛盾的地位,這使得作品中的主人公常常顯示出似乎截然相反的個性和特色。因此讀者從海絲特、丁梅斯代爾和齊靈窩斯這三個人物身上聯想到的不僅僅是夏娃、亞當以及撒旦這種相應的互文關系。事實上《紅宇》中的主要人物與《圣經》人物存在著雙重的互文指代。
海絲特身上體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圣經》人物。她既是集叛逆與墮落于一身的夏娃的體現,也是集善良與圣潔于一身的圣母瑪利亞的體現。當清教徒吹響號角要在新大陸建立一個人間天堂,現世伊甸園時,海絲特的丈夫也決定舉家遷往這一代表平等、自由和希望的新大陸。海絲特本可以在這一“人間天堂”里過著安逸舒適的生活,但是她卻如夏娃一樣偷吃了“禁果”,違背了上帝和基督教的教義,被趕出了“天堂”。海絲特并沒有選擇逃避和遠走高飛,而是勇敢地留了下來,開始她“殉道”一般的漫長贖罪生涯。最終她用自己的仁愛和行動感化了眾人,得到了拯救。象征恥辱的釋紅字“A”也變成是“能力”(Able)甚至是“天使”(Angel)的縮寫。此外,海絲特身上還體現了另外一種完全不同于罪人的圣母的形象。當海絲特站在刑臺上為通奸罪而接受懲罰時,霍桑寫道:“在這群清教徒中假如有一個羅馬天主教徒,他看到了這個美麗的婦人,她那美麗如畫的服飾和神采,以及她懷中的嬰孩,自然地會想起圣母的形象,即那個令無數杰出的畫家競相表現的形象:確實,這個形象只有通過對比才能使人想起的,想起那個懷抱為世人贖罪嬰孩的圣潔清白的母親。”這里,海絲特成了因世人的罪過而受難的圣母形象。
丁梅斯代爾也體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圣經形象:亞當和替罪羊。丁梅斯代爾的經歷也類似于《圣經》中亞當的經歷:天堂——犯下原罪——墮落——墜入苦境——懺悔一得到救贖。丁梅斯代爾是一個深受人們愛戴、年輕有為的牧師。原本“一個天堂中的人,但他卻未能永遠居于天堂,而是在激情的;中蕩之下違背了上帝的教誨,偷吃了禁果,從此走向了墮落。丁梅斯代爾的墮落是亞當式的墮落,從直接蒙受神的恩寵,到從他所眷戀的天堂墮入永無止境的苦海中去。”與海絲特不一樣的是,他更多的是一種精神放逐。在沒有勇氣公開承認自己的罪行的情況下,他選擇了沉默、自我懲戒和自我折磨,更加投入地從事宗教事務,盡心盡力用他的布道、教誨和善行去幫助人們,使他們重新找到了精神支柱和生命動力最終,他勇敢地走上刑臺向眾人揭露了自己真實的罪惡,以死、以誠實換來了內心的安寧和靈魂的得救。丁梅斯代爾也體現了另一個更深的圣經意象:“基督一替罪羊”。據《舊約·利未記》記載,因為以色列人罪孽深重,為求得上帝的寬怒,亞倫就宰殺公山羊獻給上帝,作為替罪羊。此后,世人的罪惡日益加深,已經不是替罪羊所能負載得了的,于是上帝派他的兒子墓督來到人間,拯救民眾+親自負載著世人的罪惡,并作為他們的替身走上了十字架。《紅宇》中丁梅斯代爾的死就非常具有象征意義。他在生命將衰竭之際,登上刑臺,向世人袒露自己的罪過,把自己獻給了上帝,通過自我犧牲達到了救贖的目的。
齊靈握斯既是魔鬼又是先知。當他發現妻子背叛他時、復仇使“一個寶貴的人類靈魂喪失了天國,墮落進撒旦的地獄之中”,“變成了一個惡魔,一個真正的罪人。”為了復仇,他像偽裝成毒蛇的撒旦一樣地偽裝了自己,騙取他一心想迫害的人的信任,引誘他們走向墮落_也像撒旦一樣地刺探和折磨他人的心靈,犯下了重罪。然而,齊靈涯斯還體現了另一種形象:上帝的使者和預言家。齊靈涯斯認為自己的命運就是去揭露和折磨上帝的罪人丁梅斯代爾。他是最早感知和發現丁梅斯代爾罪行的人,在別人還在把丁梅斯代爾看作是圣人一般崇拜的時候,他已經感知到他的罪行。他的努力迫使清教徒社會最優秀的一分子不得不公開懺悔和揭露自己與整個社會的罪惡和虛偽。他就像上帝公正的使者,毫不留情地揭露隱藏的一切罪惡。他不僅是個毀滅者,也是一個醫治者。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觀察到作者巧妙地把《圣經》中的故事鑲入其中,制造了作品馬賽克式的藝術效果,豐富了小說內涵。
2.3敘事結構互文
在敘事結構方面,《圣經》遵循的是“樂園——犯罪——受難——懺悔——得救”的u型結構。在《紅字》中作者也借鑒此敘事結構,海絲特和丁梅斯代爾的心路歷程也都遵循了《圣經》的典型“U”型敘事模式。經過艱辛磨礪和自我懺悔后,男女主人公最終都回歸了上帝,獲得了新生,得到了救贖。白蘭本可以在被人們視為伊旬園的新英格蘭過著平靜的生活,但她的熱情和好奇心使她偷吃了禁果,從而被社會所嘲笑、放逐。但她并沒有就此墮落下去,而是不斷地探索著人生的真理,并以勤勞和善良逐漸贏得人們的寬容。最終超越了自己負罪的心靈,得到了上帝的拯救,由一個“罪惡”的女人變成了“天使”,獲得了新生。丁梅斯代爾原本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牧師,在人們眼中有著完美而體面的生活。但是,他無法壓抑內心深處燃燒的激情而做了違背教義的事。丁梅斯代爾不敢公開承認自己的罪行,黑色法農下燃燒著的“A”字卻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的靈魂直至耗盡他的心力和才華。但同時他也深深地渴望得到上帝的寬恕和拯救。所以晟終他能夠戰勝世俗的自我,公開懺悔自己隱藏的罪惡,從而獲得了內心的平靜和道德上的新生。由此可見《紅字》整個故事發展恰好體現了圣經的U形敘事結構。作者在編織《紅字》小說經緯的同時,穿針引線地勾人圣經人物原型和圣經故事結構。一方面布設作品復雜的象征之網,同時也傳達小說主題思想上的指涉性。
2.4主題互文
《圣經》中亞當、夏娃偷吃“禁果”,違背上帝的意志是“虧欠了上帝的榮耀”,這種罪遺傳給后世子孫,成為人類一切罪惡、災難、痛苦和死亡的根源。人一生下來,在上帝面前就是一個“罪人”。這種“罪”與生俱來,故稱為“原罪”。“原罪”是基督教教義、神學的根本,因為有了“原罪”,才需要“救贖”。世上的人們皆有罪,上帝給人們以贖罪的機會,體現了上帝的仁慈和對人們的愛。人們通過懺悔。祈禱的方式來贖罪,以示和上帝的和解,恢復和上帝的關系。而在《新約》里,贖罪則體現在基督耶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耶穌犧牲了自己的肉身來替俗世的人們贖罪。這種從原罪到救贖的圣經主題也淋漓盡致的貫穿于《紅字》女自終。《紅字》深刻體現著基督教倫理精神:人的普遍罪性以及對這罪性的悲憫與救贖。《紅字》中的人物都有罪,只是各自對罪惡的態度不同,結果也不同,但都通過了自己的方式通向救贖。白蘭公開承認自己的罪,苦行贖罪,終因良好的德行得到救贖:丁梅斯代爾隱藏自己的罪,備受煎熬,犧牲生命得到救贖:齊靈握斯心懷仇恨,害人及己,但最終通過把財產留給珠兒這一善舉,表達了獲得救贖的渴望。總之,霍桑在這部小說中,不止肯定了那“可能從來不曾。將來也永遠不會討人喜歡……卻是基督教神學中唯一能真正得到驗證的”原罪觀念,而且預示了救贖的可能,以及從罪的奴役走向赦罪的自由的高昂代價,并充分表現了對受制于“人性脆弱”的凡人的悲憫情懷。
三、結束語
霍桑的《紅字》主題深刻頗具藝術感染力。除了豐富的想象力與獨特的象征主義寫作手法,還得益于《紅字》與《圣經》諸多方面的互文對照。理解小說在場景、主要人物、敘事結構和主題方面的這些互文關系是讀者深入透徹理解這部小說的關鍵。同時與《圣經》的呼應增加了小說《紅字》的閱讀張力,文化內涵,也提升了作品的文化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