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多的紀念日中,人們可能不會注意法國喬治·尤金·奧斯曼“男爵”(一八○九—— 一八九一)今年的二百歲誕辰。在一八五三至一八七○年的十七年中,他在皇帝拿破侖三世的支持下,拆毀了舊巴黎60%的房屋,建造了一個新的首都城市,成為舊城改造和城市規劃的一名先驅。后人對此舉的評價有甚大距離,今天再來回顧,與我們的北京舊城改造比較,也不無意義。
發生在法蘭西第二帝國(一八五二—— 一八七○)的巴黎舊城的大規模改造,要首先歸功(歸罪?)于兩個人:皇帝拿破侖三世和他所任命的塞納行政長官(相當于巴黎市長)奧斯曼。
拿破侖三世(全名查理士·路易·拿破侖·波拿巴,簡稱路易·波拿巴,一八○八—— 一八七三)是拿破侖一世的侄子。
他所處的時代正是法國工業革命蓬勃興起的時期。和他的叔父一樣,他雄心勃勃地要使法國稱霸歐洲,并插足亞洲。在他的統治時期,發生了第二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攻入北京,掠奪和燒毀了圓明園,逼迫清政府簽訂了不平等條約,法國還同時征服越南與柬埔寨。
他在對外擴張的同時,對內主要的舉措就是改造巴黎舊城,要把它建設成整個歐洲的首都。他親自繪制城內主要道路的規劃圖,并且在當時的巴黎地方長官伯格貫徹不力的情況下將其撤職,改任奧斯曼擔任此職,在十七年中使巴黎面貌煥然一新。
恩格斯在一八九一年為《法蘭西內戰》單行本所寫的“序言”中對拿破侖三世和第二帝國的評語是:
“他的統治……便利了投機事業與工業活動,簡言之,使整個資產階級的經濟繁榮與發財致富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p>
奧斯曼“男爵”(一八○九—— 一八九一)并不是一個世襲貴族,他的“男爵”來自其外祖父:拿破侖一世手下的一名將軍。他祖父是一名行政官員,父親是報刊撰稿人。他受過良好教育,在大學主修法律,又學音樂,二十一歲擔任尼拉區的副長官,一八五三年被路易·波拿巴看中接替伯格為塞納地方長官,實施拿破侖三世的巴黎改造計劃。此后的十七年中他忠心耿耿、大刀闊斧地為皇帝的遠大設想服務,先后在市內修造了十二條全長一百一十四公里寬廣、筆直的林蔭大道和大街,種植了十萬株樹木,設置了城市東西兩端的大型森林公園和市內多個廣場和綠地,修筑一百三十一公里長的城市供水管道和一百七十二公里長的下水道系統,在拆除舊城的基礎上沿街建造了多座大型公共建筑(最著名的是巴黎歌劇院),并由開發商建造了大量新公寓住宅。在一八七○年第二帝國垮臺前因債臺高筑(整個舊城改造共花二十五億法郎),導致他在一片責罵聲中被免去職務,二十一年后在默默無聲的孤獨中悒郁而終。但是他留下的遺產使巴黎成為歐洲最美麗和發達的城市,影響波及整個法國、歐洲乃至美國、加拿大、南美和大洋洲,其功罪也成為后人議論的一個主題。
早在公元前四千二百年,巴黎所在地就有原始人聚居。在公元前一世紀,古羅馬征服了這一地區,在現在的城島上建立了據點。但直到公元八世紀,巴黎才成為一座中世紀城市,以后不斷發展,到十三世紀已經是歐洲最大城市。意大利文藝復興對它的建筑產生過影響,但是巴黎建筑卻有著它自己在中世紀以來形成的特色。在波旁王朝時期,特別是在太陽王路易十四在位時期,法國建立了自己的建筑學院,用自己的建筑師設計和建造了盧浮宮這樣的宮廷建筑以及許多教堂、貴族府邸和普通住宅,創立了法國特有的古典主義傳統。
巴黎的人口不斷增長,給城市帶來了沉重的負擔。貧富差距的擴大,栽下了革命的種子。有資料介紹, 一七八四年巴黎城市人口為六十四至六十八萬,其中第一(僧侶)、第二(貴族)和第三(布爾喬亞)階級人數分別為一萬、五千和四萬,余下的平民約六十萬左右。眾多貧窮人口聚居在富邸周圍,擁擠不堪。城市道路狹窄,絕大多數的寬度在五米以下。道路彎彎曲曲,擠滿了商販和各種流民。衛生條件極其惡劣,人們從塞納河取水,生活污水淌過路面又流入同一河流,整個城市常年處于窒息性的臭味之下。在一八三二和一八四九年兩次霍亂蔓延,僅一八三二年的一次就有兩萬人死亡。到一八五○年,城市人口又增加到一百萬,比一八○○年增加一倍。
尖銳的階級矛盾,導致城市多次爆發群眾性的暴力反抗,貧民們在狹窄的街道上設置路障,與警察和軍隊對抗。除一七八九年外,一八三○和一八四八年都爆發了革命。僅在一八二七至一八四九年間,巴黎就發生過八次街道巷戰。
十九世紀四十年代開始的工業革命,使法國經濟有了飛速發展,鐵路從四面八方通到首都,城市南北建成了幾座車站,但是人們一進入城市,就陷入迷宮般的路網。當拿破侖三世下決心要在市內修筑寬闊道路時,竟發現沒有一張可用的城市地圖,以致奧斯曼要組織力量用一年的時間進行測繪。
在他們之前的統治者,不論是共和制的還是帝制的,都試圖改善城市條件,但都在經濟條件和實際困難面前畏縮不前。到拿破侖三世時期,客觀形勢迫使他不得不下決心大力改造舊城,但也需要有奧斯曼這樣有堅強毅力和卓越的策劃和組織能力的人,才能付諸實施。
奧斯曼對巴黎舊城的改造,總的說來可以歸納為三項:一是用無情的拆遷修通城內縱橫交叉的道路網;二是建造了城市新的供水和排水系統,保護了塞納河的清潔和城市的衛生條件;三是沿新街修造了大批公共建筑、公園、廣場和公寓住宅(后者由開發商投資),奠定了巴黎的城市新貌。
——城市道路網的修建:為了實施拿破侖三世所畫的市內道路規劃圖,奧斯曼很講策略地分三步提出計劃;第一步,先修造貫通城市南北和東西的“十字軸”主干道;第二步,在十字軸的基礎上修建其他主要干道;第三步是修建聯通這些干道與新建市區的次要道路。這種分步做法,既便于向財政部門要錢,也減少了因拆遷產生的阻力。新的道路寬敞、筆直,兩側栽種三十年的栗樹,既解決了市內交通問題,也有利于城市通風,排除了長久積聚的臭味。道路經過的地區原來都是擁擠的貧民區,大量貧民被強制遷往城東與郊外,也為當時集中在巴黎郊外的新興工業提供了勞力。
——城市供排水系統的修建:據資料介紹,拿破侖三世只醉心于打通道路,對城市的衛生條件并不關心,巴黎供排水問題的解決,可以說完全是奧斯曼的主意。他依靠助手貝爾戈蘭德工程師到巴黎郊外尋找新的水源,第一步先從一百三十一公里外的杜伊河引水到城外的水庫;與此同時,他在一八六○年取得了郊外瓦恩山區泉水的使用權(但是一百七十一公里的引水渠到一八七四年他下臺后才建成)。這樣,巴黎每天的清水供應量可從一八五四年的八點六萬立方米增加到二十二點六萬立方米。同時,他修筑了龐大的地下污水網,將排出口選擇在塞納河下游,并科學地采取了防止污水倒灌的措施。
——沿街建筑和公共設施的修建:按照皇帝的意愿,在巴黎城東與城西分別建造了兩座大型森林公園(文森特與布洛涅森林,由建筑師阿爾方設計),同時,對巴黎的一些標志性的歷史建筑與公園,如凱旋門、盧浮宮、杜勒里花園、巴黎圣母院、地方法院以及新建的巴黎歌劇院、國家圖書館、東與北車站等,都在其周圍建造了廣場或花園(例如,凱旋門就成為十條大街——包括知名的香榭麗舍大街——的交叉中心),更突出了它們的標志性。隨著經濟的發展,出現了一種新的公共建筑類型,即大型百貨商場,很大程度上促使市民消費生活的現代化。
新的大街的興建,為房地產開發商創造了良好的機遇,沿街興建了大量“奧斯曼式”的公寓住宅。這些住宅一般為五層高,底層是小商店、咖啡館等服務設施,二層周邊設鐵欄桿,供富裕的戶主居住,上面幾層可以出租給其他住戶,最上層是仆人宿舍,上覆蓋有陡坡屋頂。這種水平延伸的、沿街立面大同小異的、等高的聯排建筑,是前一世紀巴黎建筑學院布隆戴爾教授提出的類型設計的發展。它的外墻一般用巴黎郊區在工業革命帶動下出現的機械鋸切割成的方塊石砌筑,堅固耐久,簡潔有力,人們稱之為法國的新古典主義風格。
拿破侖三世與奧斯曼對巴黎的舊城改造,在十九世紀五十年代尚能用高壓取得比較順利的進展,但到了第二個十年就遇到種種困難,如若不是靠奧斯曼的堅強決心和他的種種政治伎倆,就幾乎難以為繼。從他在位時開始到后來的一個世紀中,對這種大刀闊斧的舊城改造,始終存在種種批評與不同的評價。主要的批評有:
——“鎮壓民眾”:一個常見的批評是這種拆除舊城、修建寬闊大街的主要動機是防止民眾在起義暴動中建筑路障,同時,筆直的道路上可以遠距離放射大炮,也有利于鎮壓。這個批評可以說只對了一半。無可諱言,這是當時被一八三○、一八四八年市民起義嚇破了膽的資產階級贊成舊城改造的主要原因之一,但不是其唯一動機。奧斯曼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就這樣為自己辯護,他寫道:
我們切開了舊巴黎的肚皮,在那些造反和設置路障的居住區,在那些幾乎無法通行的巷道迷陣,一片片地打開了巨大的缺口,添入了縱橫交叉的延續大道?!窭镂掷蠼值闹本€延伸使得那些地方起義者慣用的戰略無計可施。但這并不是他(指皇帝)的專門意圖,盡管反對派不斷地如此指責他,也無法否認這是皇帝陛下為振興老城、使之向交通開放而設計的寬廣通道取得的最現成的成果?!c其他各種良好意圖一起,證明了政府與法蘭西付出的巨大代價的正確性,特別考慮到保持巴黎和平對國家利益的重要性。
事實證明,拿破侖三世和奧斯曼對巴黎舊城改造的動機,并不單純地是為了鎮壓民眾起義,而是把巴黎綜合性地建設成歐洲最發達的城市,否則他們完全沒有必要去設置那么多廣場和公園,也沒有必要去栽植那么多沿街的大樹,更沒有必要去改進城市供排水系統和郊外森林公園。我們只能說便于鎮壓起義是一個“副產品”,而不是其主要出發點。
——“擠貧引富”:評論指出:“奧斯曼的城市化與巴黎的舊城改造強化了社會分層。城西人口稀少的富裕階層居住區與城東高密集的勞動階級街區形成了對照。”一八六三年安東·科爾本就肯定“巴黎的改造把勞動人口從市中心驅趕到邊沿地帶,于是就形成了兩個城市:一富一窮,一個包圍另一個。窮困階級像一條巨大的腰帶包圍了富裕階級”。這些批評是符合事實的,奧斯曼所拆除的舊城都是當時的貧民區,他所開辟的新街周圍的地價和房價迅速上漲,以致造成市內人口的大遷移。其實,盡管有少數逆其道而行者,這依然是后來許多國家在舊城改造中遇到的一個普遍性問題,也就是人們稱之為城市中心“紳士化”(gentrification)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政府用公款搞基礎設施,開發商投資搞高檔住宅,公共的財富為少數富裕階層優先享受,貧困階層被不斷“邊緣化”。奧斯曼可以說是這種“城市(分)化”的“始作俑者”。
——“破壞歷史名城”:對奧斯曼的另一批評是他破壞了巴黎作為中世紀歷史名城的風貌。我們可以說,奧斯曼的大街確實破壞了巴黎原有的曲折狹街與破舊樓屋,但是,奧斯曼在舊城拆除中,對原有的標志建筑持保護和慎重的態度,有意識地把這些歷史標志物保留為新建大街和廣場的中心,成為新城的指路碑。更重要的是,他在拆除了的舊城廢墟上建造的新首都中維持了巴黎的文化延續性。這主要表現在新的大街布局以及沿大街兩側修造的大量“奧斯曼式公寓”,它們繼承和發揚了法國古典主義的城市與建筑傳統風格。
法蘭西的古典主義風格是逐漸形成的,在十七世紀路易十四成立法蘭西建筑學院后,從理論到實踐趨于完整,成為法國的一種民族風格。它提倡一種簡潔的形式,著重于通過對稱、比例、尺度、秩序感來體現建筑美,而不強調細部的花哨。奧斯曼的大街、廣場、沿街樹木以及成排、等高的建筑正是以其整齊、對稱、簡潔、富有透視感賦予巴黎一種新的古典美。這種整體的古典美,固然有奧斯曼個人的作用(他規定了街道的等級、尺度以及對沿街建筑的體形和立面要求),但更重要的是眾多建筑師的手筆,做到同中有異,重復而不枯燥。正如美國學者蘇特克里夫指出的,這是法國當時建筑師在共同理念下的集體創作,致使巴黎的建筑在標準化的前提下各有特征?!皡⑴c,而不是指令,形成了新的巴黎。”雨果寫道:“在顯見的巴黎下面可以看到古老的巴黎,就像在新的字里行間可以看到老的文本。”
第二帝國隨著拿破侖三世的戰敗而瓦解后不久,法國就發生了震驚世界的巴黎公社事件。現在看來,這一事件是在普魯士的俾斯麥挑動下由法國的梯也爾制造借口對巴黎民眾的一次大鎮壓。在“血腥周”中,數以萬計的工人和他們的家屬被槍殺、關押和流放,乃至事態平息后,巴黎的工廠竟一度面臨勞力短缺的困境。此后,經濟逐步恢復,第三共和國又重新撿起奧斯曼留下的未成事業,逐步償清其債務,繼續修建街道和城市供水管道等。隨著工業化的發展和中產階級的增加,巴黎出現了新的繁榮。大型百貨商場和沿街幾百個咖啡店和音樂廳使它成為歐洲和西方世界最繁華的消費與娛樂城市,使巴黎的世紀末以“美好時光”(belle époque)載入史冊(好萊塢一九五七年得最佳片金像獎的《琪琪》寫的就是一九○○年“美好時光”的巴黎生活),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炮火再次把人們帶入災難。
可以說,到十九世紀末,人們對奧斯曼的舊城改造多數轉而采取了基本肯定的立場。他開辟的城市道路系統至今還能適應現代城市生活(二十世紀起添加了地鐵系統,但地面系統基本沒變);沿街建造的奧斯曼式公寓成為巴黎的“母體”建筑群,盡管內部多次更新,但外部立面成為政府保護的文化遺產;新的建筑年年出現,但老城風貌依然引人入勝。然而,巴黎城市東西的貧富差距依然存在,城市騷亂仍時有發生。
世界是復雜的。我們或許可以用兩件嘲諷式的事實來終結對奧斯曼事業的回顧:一是在一八八九年,在奧斯曼的觸角未能到達的巴黎蒙馬特區,歌舞廳“紅磨坊”(moulin rouge)的開張使巴黎的娛樂性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這一地區成為新派文人與藝術家聚集之區,而人們喜愛的,卻恰恰是那些未經改造的狹窄、彎曲的街道、低矮簡陋的房屋和各階層混居的融洽氣氛。另一是在巴黎公社事件中,鎮壓起義的軍隊發現還是那些窄路上的路障比起奧斯曼的大道更容易攻克。
事隔一個世紀,亞洲的北京開始了歐洲的巴黎所經歷的大規模舊城改造活動。如果說,奧斯曼拆除了60%的舊城,北京在舊城改造中所拆除的或許也不會少。 如果說,奧斯曼的改造用了不到二十年的時間,那么,北京的改造已經超越了它三倍的時間,并還在繼續進行。或者可以說,這種相對的“漸進”是值得慶幸的,因為至少可以有稍多時間去進行反思,有稍多的機會去彌補遺憾。
筆者無力全面比較巴黎和北京的舊城改造,只從文化延續性的角度提出兩個問題:
一是,有悠久歷史的首都城市在現代化過程中應如何定性?
拿破侖三世開始策劃巴黎的舊城改造時,想的是要建立一個歐洲最“現代化”的政治、經濟與文化中心。他沒有預料到,他的改造在十九世紀末,竟使巴黎成為一個“時尚、藝術、文學與歡樂生活”的奢侈消費城市。在兩次世界大戰之后,二十世紀后期密特朗總統再一次振興巴黎時,他所修造的十大工程項目大多數是博物館、美術館、歌劇院、圖書館等大型文化設施,這些文化設施加上巴黎已形成的以十七所公立大學為核心的九千所大中小學構成的教育網已無可爭辯地使它成為二十一世紀一個主要的世界文化首都。媒體報道,現任總統薩科齊正在策劃新的建設,要在二○三○年把巴黎建設成一個全綠色的生態城市。
北京的定性也經歷了幾番曲折。王軍的《城記》生動地敘述了這個過程。在新中國建立初期,人們曾經設想把北京改造為一個工業城市,煙囪林立。城樓和四合院的大量拆除、長安街的修造等也使人想起奧斯曼的“大手筆”?,F在,繼奧運會的大規模建設后,北京又在雄心勃勃地追求金融中心的地位。這些當然很好。然而,在筆者看來,在二十一世紀,任何首都城市如果不把主要精力用在提高文化品位上,就難以取得和維持其在世界首都中應有的地位,而文化品位實際上就孕育在有些人熱衷于拆除的歷史遺產之中。
第二個問題是,歷史城市如何保持其文化延續性和文化容量?
筆者曾經去過巴黎幾次,印象最深的是它的文化延續性以及它巨大的“文化容量”(也就是它在保持古城風貌的同時不斷出現建筑和城市創新的能力),曾經以“宰相肚里能撐船”來描繪它。筆者體會到,巴黎的經驗在于“保護母體,更新標志,新舊互動,延續與創新結合”。
按照意大利建筑學家阿爾多·羅西的觀點:一個城市的建筑,可以區分為“母體”和“標志”兩大類。前者指的是那些林林總總、約占80%總量的普通建筑(主要是住宅建筑),后者指的是那些起城市標志作用的“招牌性”建筑。城市面貌和特性,由二者共同決定。例如在北京,故宮、天壇可以算是標志,而大量的四合院和棋盤式胡同則是母體,二者之間存在一種緊密的互動關系。如果熱衷于搞標志,大量地拆毀母體,實際結果必然是破壞古城風貌與文化。
如前所述,奧斯曼的一大功績,表現在新的大街布局以及沿大街兩側修造的大量“奧斯曼式公寓”,它們繼承和發揚了法國古典主義的城市與建筑傳統風格。然而,法蘭西的民族性格,除了珍惜歷史遺產外,還有強烈的創新意識以及善于融合外來經驗的能力。這種創新意識,反映在各個時期出現的標志性建筑上,從巴黎歌劇院到埃菲爾鐵塔,從盧浮宮到蓬皮杜中心……巴黎在保護舊城母體的基礎上不斷出現新的標志。這些新標志與舊母體之間存在的互動關系,使母體也不斷有所更新。
與之相比,我們不能不遺憾于北京在舊城改造中文化延續性所出現的中斷。在舊的四合院被大量拆除的同時,我們沒有能夠致力于一種新的、有文化延續性的母體的創造。吳良鏞教授在菊兒胡同所開啟的探索遭到遺棄,相反,卻出現了各種不倫不類的“歐陸風格”來作為“城市新貌”。在“母體”失落的前提下,再新的標志也無法啟動與母體間的互動。今天,北京古城呼喚著一個有歷史延續性的完整文化形象,然而,在當代奧斯曼主義者的心目中,舊城還嫌拆得不夠。
(David P. Jordan: Transforming Paris:The Life and Labors of Baron Hausman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