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大建
同濟大學可持續發展與管理研究所所長、教授
實際上,要真正提高中國經濟抵御經濟危機的能力,就需要從根本上擺脫金融危機前中國與美國之間那種恐怖的經濟平衡,從出口為主導的增長模式轉向以內需為主導的增長模式。
最近一段時間,談論中國經濟已經出現好轉,預言中國將率先走出經濟危機的言論多了起來。對此我有一種深深的不安。這不是要爭辯中國經濟究竟是出現V型反轉,或者屬于U型和W型發展,還是仍然處在L型的僵持階段。而是因為,這方面的分析僅僅是從恢復增長而不是轉變結構的角度看中國當前的經濟形勢。實際上,中國經濟的真正危機是結構問題,而增長受阻只是問題的表象。如果以為恢復增長就是走出了危機,那么我們就很難從這場百年未遇的經濟危機中吸取教訓和獲得啟迪。
如果將中國與美國的經濟看作一個系統,那么從“壓力-狀態-反應”的因果分析框架看,中國去年年末以來的增長速度下降是表觀上的“狀態”問題,即美國金融危機表現出來的流動性短缺和國內消費能力不足,導致了中國出口的大幅度萎縮,從而影響了中國經濟的增長。而中國經濟結構問題則是根源上的“壓力”問題,即中國經濟增長的動力長期以來過多地依賴出口與投資,因此一旦出口受到嚴重阻礙,就必然出現增長下降。也就是說,美國的金融危機只是觸發中國經濟危機的表觀事件。真正的要害是,即使沒有金融危機,中國經濟也存在著需要變革的嚴重的結構問題。
如果經濟復蘇是指恢復經濟增長的“應對”之策,而不管發展模式是否轉型、內在結構是否優化,那么要維持8%的中國經濟增長,就不是一個天大的問題。實際上,在4萬億的強烈刺激下,在政府運動式的推進下,我們完全有能力在出口受阻的情況下,通過高強度地增加國內投資,使得經濟增長回到原來的速度。同時可以寄希望在美國的流動性和消費能力得到恢復后,回到中國經濟的原有發展狀態。但是,如果拯救危機僅僅停留在這樣的“應對”層面,那么中國的經濟增長將會因為沒有進行根本性的結構轉型,在未來的發展中再次遭遇這樣那樣的危機。例如,出口導向的增長將繼續受到外部購買能力波動的影響,強烈的投資推動因為沒有轉化為公民的最終消費而無法持續,高能耗、高污染主導的增長會不時受到全球能源供應能力和二氧化碳排放限制的沖擊,等等。因為,在拯救危機中我們已經耳聞目睹了許許多多為保增長而保增長的事例。
實際上,要真正提高中國經濟抵御經濟危機的能力,就需要從根本上擺脫金融危機前中國與美國之間那種恐怖的經濟平衡,從出口為主導的增長模式轉向以內需為主導的增長模式。這是中國應對經濟危機的根本之策和應有之義。由于這需要更多地使草根消費能夠運轉起來,因此中國真正擺脫經濟危機的時間不可能會那么快。我們絲毫不懷疑中國以保8%為目標的經濟復蘇可以在今年和明年內出現,但是如果注意到中國過去許多年來在轉變經濟發展模式上的困難和艱難,那么實現以國內最終消費為目標的經濟轉型,就需要比恢復經濟增長有要多的時間,我們也就不會因為經濟增長速度有所改進就輕言擺脫了經濟危機。不幸的是,當前有關中國經濟已經走出危機的斷言,很容易松懈人們對于中國經濟需要通過轉型走出危機的思考和追求。而且這種追求的迫切性往往是與恢復經濟增長的程度成反比的。走出經濟危機的可能性越大,加強經濟轉型的要求也許就會越低,最終導致出現“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狀況。我寧可相信,拯救當前的經濟危機,是一場熊彼特意義上的所謂“創造性的毀滅”,充滿著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機會。因此,采取只復蘇、不轉型的對策是下策,采取先復蘇、后轉型的對策是中策,而采取在轉型中復蘇、通過轉型走向復蘇才是治本性的上策。從這個意義上,沒有理由說奧巴馬以新能源、醫療、教育三個支柱為主導的美國經濟模式的轉型,其成功一定會晚于中國。我們應該與美國進行快慢比較的,不是簡單的恢復經濟增長問題,而是更加本質的改變經濟模式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