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陽笛
摘要法學的整體任務在于認識和調整各種紛繁復雜的法律現象,具體到憲法學,則是以憲法現象作為研究對象的一門法學。本文認為要認識憲法現象,必須確立憲法學的研究方法及其相關的理論知識體系。我國目前大體上可以說處于規范憲法學的研究階段,林來梵先生的《從憲法規范到規范憲法——規范憲法學的一種前言》一書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①②。
關鍵詞憲法現象 法律現象 理論知識體系
中圖分類號:D9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2-330-02
在《從憲法規范到規范憲法》一書中,林先生首先為規范憲法學設定了兩層含義。第一層含義是:“我們必須讓憲法學返回規范,確切地說就是返回到適度的接近規范主義(Normativisums<德>),但又不至于完全退到法律實證主義的那種立場,立足于這一立場,憲法學的核心任務應該在于探究憲法規范……,并力圖圍繞憲法形成思想。”不難看出林來梵先生所說的規范憲法學的第一層含義是從憲法規范出發,并使之成為規范憲法學的核心。筆者認為這一層次上的規范憲法學,大致等同于傳統規范科學的規范分析憲法學。第二層含義:“在理論上首先確認權利規范在整個憲法規范中的價值核心地位,其次進而追求憲法規范向‘規范憲法的升華。”這里的“規范憲法”林先生借用了美國憲法學家K?羅文斯登所提出的normative Constitution這一憲法概念,是一種體現了立憲主義精神,具有規范實效性的憲法規范。林先生坦言:“這是規范憲法學的一種理想形態”“具有最高憲法實效性。”筆者認為,這一層次的規范憲法學正是區別于傳統規范分析憲法學的精辟之處。因為事實與規范、應然與實然、有效與實效始終是相對區別的,而這種在實踐中運行的“規范憲法”是有實效性的。林先生在此處已經把這種規范憲法提高到了更高的理論內涵的層次,顯然不僅僅是一種規范科學的方法論了。但是,此處的憲法規范的實效性究竟要如何證成呢?要理解林先生的觀點,顯然不能把視域局限于既定的、固有的憲法規范,只能從更廣泛的、超驗的憲法規范綜合體的角度去把握。這一尺度筆者尚存疑問。
在確定了規范憲法學的概念之后,林先生以從憲法規范到規范憲法,這一主線,依次討論了憲法規范的認識手段、憲法規范的價值核心、規范憲法的生成條件以及規范憲法的制度保障四個問題。在此,主要談談對前兩個問題的認識。
一、規范憲法學與憲法解釋學有無劃界必要
林先生將憲法學的研究方法劃分為根本方法、普通方法以及具體方法三種。由于憲法學的根本方法涉及到憲法學研究的哲學立場、價值取向等根本問題,林先生論述了“事實”與“價值”、“應然”與“實然”、“憲法之科學”與“憲法之解釋”之間的關系問題。林先生雖然不贊成英國哲學家D·休謨所提出的實然與應然的二元哲學觀點,但還是采用了應然與實然的二元主義思路。如他首先批判了我國學者過去的從應然推出實然命題的錯誤做法,指出“這種方法所涉及的問題恰與法哲學史上的爭議南轅北轍,后者在于是可否從實然命題中演繹出應然命題,而前者則是從應然命題中逆推出實事命題。”當然,這也不等于林先生承認從實然推出應然。從他在規范憲法變動的條件中,對“良性違憲”這一概念本身的憲法學批判中,對規范與現實的沖突并不一定表現為違憲的態度可以看出。林先生的規范憲法學是從事實和價值出發,走的是一條相對區分應然與實然的二元模式。總體上來說,在《從憲法規范到規范憲法》一書中,他還是偏向于使用實證主義方法的。比如,在分析討論憲法規范的價值核心,從平等權、政治權利、精神文化活動的自由與人格尊嚴、社會經濟權利和獲得救濟的權利等角度構建憲法規范的人權價值核心時,就運用了大量的規范分析法。而正是由于規范憲法學的這一極易犯的不自覺的錯誤,林先生指出,規范憲法學保持價值和方法開放性的必要。可以看出,他是將憲法解釋學作為構成規范憲法學眾多方法中特定重要方法,尤其是在他所界定的第一層次的規范憲法學上,憲法解釋學就更是必不可少的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林先生是不主張將規范憲法學與憲法解釋學之間劃界的,甚至認為規范憲法學是憲法解釋學的上位概念,是一個價值開放的“知性體系”,而范進學教授則認為,憲法學的研究可大致基于三個層面:價值憲法學、規范分析憲法學、憲法解釋學,后兩者的研究分別指向分析法學、解釋法學,理論基礎分別是分析實證法學、哲學與語言詮釋學,并且規范分析憲法學之悖論在于事實與規范之間始終存在著難以逾越的張力。
就我國目前的憲法解釋學來說,其主要采用的是法律實用主義解釋理論,是一種從實際生活問題出發,經過闡明憲法文本的意義,再回到實際解決問題的,實然——應然——實然模式。這是建立在區別應然與實然絕對二元模式上的,而林先生的規范憲法學的理論根基卻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的相對區分應然與實然命題的二元模式上的。憲法解釋學對應的是林先生在規范憲法學的第一層次上使用法律實證主義的一方。而林先生則是把規范憲法學建立在K·羅文斯登的“有立憲精神,并有規范憲法實效性的憲法規范”這一假設上,實際上是突破了傳統的規范主義的脫離社會的局限,達到了整個憲法實施過程中的規范。但是,正如林先生在緒論中所說的,規范憲法學基本上仍然是一種方法論,一種憲法學研究的立場。那么在當下我國憲政發展需要明晰、正確的方法論指導的今天,相對的區分規范憲法學與憲法解釋學,以期達到應然與實然,規范與事實、規范與價值之間的互動,應是有所裨益的。
二、憲法規范的價值核心
(一)關于憲法規范中的權利規范
19世紀后半葉的法律實證主義者看來,組織規范甚至是憲法概念的核心,林先生在認同日本蘆部信喜教授的“組織規范的存在歸根結底乃是為了服務于人權規范。”的基礎上,提出“對基本權利的確認和保障,也正是整個憲法價值體系的一個重要核心。憲法同時創設有關國家制度、國家機構等方面的實在規范,但其終極的價值取向也必然歸結于維護、協調并實現憲法自身的核心價值。”從人權規范中把握憲法規范的核心價值,還要在理論上明確授權規范與人權規范、人民主權與人權保障之間的關系。在傳統的立憲主義中,權利保障原理集中體現于憲法的人權規范之內,而主權在民原理主要貫穿于憲法的組織規范之中。側重于強調主權在民的思路,被(下轉第333頁)(上接第330頁)稱之為“(多數)民主憲政”的理論,而從人權規范中把握憲法規范的核心價值的思路,被稱之為“立憲主義”。林先生更重視立憲主義維護權利的理念,其理念大體如下:1.憲法權利規范的體系中已包含了政治權利,維護立憲主義必然促進人民主權的確立;2.人民主權不能完全涵蓋憲法權利,而且可能導致在“民主”名義下的多數人暴政。3.民主的實現方式往往體現為一種程序,其所需的外在條件離不開憲法權利的切實保障。本著規范憲法學的立場,林先生把焦點集中對準憲法規范中的權利規范(但并不全然囿于憲法文本)。
(二)關于經濟自由(經濟權利)與社會權利
林先生認為,社會經濟權利是一個復合的概念,是經濟權利與社會權利的統一。而經濟權利,“相當于傳統憲法學中所說的經濟自由,其中就具體包括選擇職業的自由、營業的自由、合同自由、居住和遷徙自由以及財產權等有關經濟活動的自由和權利。”“社會權利,即通過國家對經濟社會的積極介入而保障的所有人的社會或經濟生活的權利。”筆者并不贊成林先生將居住與遷徙自由等有關經濟活動的權利歸為經濟權利。經濟權利畢竟與古典憲法中注重經濟民主與公平的經濟自由有區別,它更強調對人的物質權益的維持與報障,且居住與遷徙自由屬于傳統政治權利的范圍,不能將具有經濟自由屬性的權利全然歸于經濟權利。林先生認為經濟自由主要是一種消極的權利,而社會權利則主要表現為積極權利的側面。由于社會資源的有限性,社會權之所以可以實現,主要還在于相對地限制了傳統的自由權。具有消極意義的經濟自由與積極意義的社會權利,很大程度上構成了一種此消彼長、厚此薄彼的,“零和游戲”的緊張關系。理論上,這種國家對社會進行的積極干預,不可避免地要限制和侵害私人財產權。但是,社會權利與經濟自由之間并不必然是對立關系(這一點林先生也認可)。羅爾斯認為,“自由只能為了自由的緣故而被限制”。從原初來看,社會權之形成,就是為了保證自由權實現的前提和條件,更好地實現人類自我實現的目標。當然,為了避免公權利以實現社會權為借口恣意干涉私人生活,社會權的保障效果,應以基本能消除自由權的弊端的程度為限,即自由權的憲法保障仍是占主導地位的,對于其自身能體現的價值,社會權應處于候補狀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社會權利與自由權在本質和功能上是一致的,可以互補的,并非此消彼長。
具體到經濟權利中的財產權,林先生從橫向分析現代財產權的憲法保障制度,提出了其規范的三重結構:即,不可侵犯條款、制約條款和征用補償條款。從比較憲法的角度看,是非常提綱挈領的。林先生介紹了財產權保障的兩種理論:1.制度性保障說;2.權利保障說。筆者偏向于權利保障說,書中提到,日本學者將財產權二分說,即1.小財產權:公民生活必需的財產權;2.大財產權:構成資本主義經濟發展源動力的財產權。有一定的借鑒意義,基于我國國情也可以講財產權分為:1.實現人的生存權、人格尊嚴權意義上的財產權;2.體面的生活層次的財產權兩個角度來談財產權的保障。前者或稱基本財產權,后者可稱發展財產權。相應地,對財產權的制約也可以分為消極制約和積極制約。消極制約,即為了防止對人的生存權、健康、人格尊嚴造成損害,所施行的最小(盡可能不)的制約。積極制約,即出于公共利益的需要而對公民財產權進行的,但不致對其基本生存構成損害的制約。對于前者國家必須采取謹慎、嚴格的態度,并要以完全補償(包括一切附帶性損失)為前提條件,對于后者,則可以對政府的限制行為采取相對寬松的態度。
注釋:
本文所述林來梵規范憲法學的觀點,均來自林來梵著,法律出版社出版的《從憲法規范到規范憲法——規范憲法學的一種前言》一書下文不再詳細標出.
范進學.現正與方法:走向憲法文本自身的揭示—憲法學之研究方法轉型.浙江:浙江學刊.2005(2).從規范分析憲法學到憲法解釋—中國憲法學研究范式轉型之憲政意義.河南省政法干部管理學院學報.2005(2).
[日]蘆部信喜.憲法學.有斐閣.1992.46—47.
此處的社會權利不同于“社會權”,如李步云教授所稱的社會權是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的統稱,是人權發展到20世紀后增加的主要內容。這里的社會權利是社會權的下位概念。
約翰·羅爾斯.何懷宏等譯.正義論.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2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