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經營就不是好婚姻

葉傾城

人在婚姻里，實在沒必要像流浪貓一樣警醒。

女友才新婚，就已經發現自己婚姻的罅隙。丈夫像高考過后的新生，全盤松懈得欠揍：婆婆則像永不言倦的考官，對她的要求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原來親親愛愛、如過家家酒般的家務事，突然間無窮無盡，浩如煙海……“不如離婚”，睡前朦朧一個念頭閃過，像叮鈴鈴一只螢火蟲，隨便混沒在渴睡的黑甜里，卻把她驚得坐起來。

她還戀眷那美好歲月，不甘心把青春言情劇演成三流倫理劇。“到底該如何經營婚姻呢?”她向我求教。我愣了半晌，忽然笑起來：“婚姻用得著經營嗎?”

事業需要經營，因為事業是人的立身之本，“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學業也要經營，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兒女當然更得經營，生育往往是一個人最大的一次投資，成本無限量，收益——如果成功，也是無限量。

而經營婚姻的目的是什么?

婚姻只是一種生活模式，選擇它，是為了增加幸福，以及以兩人之力共同抵御風險。于是，結婚往往是一件最自然不過的事，遇見了，喜歡了，愿意與對方試試家常日子的滋味；希望跟他生個寶寶，眼睛像他，眉毛像你；樂意喜滋滋把他帶給親友看……如此，走在一起。

人生漫漫長路，它應該是一個加油站，可以稍作休息：抽支煙，喝杯水，脫掉高跟鞋，將忍氣吞聲一天的身體從緊身衣里釋放，也許輕輕罵一句無傷大雅的粗話——他會理解會原諒，因為他比你更肆無忌憚。

而經營，就意味著全副武裝，如臨大敵。他手機上的神秘電話，你得旁敲側擊；他的狐朋狗友，你得盡在掌握；家中的財政大權，你絕不能放手……上班是一周40小時，婚姻卻是24小時365天乃至一生，這個勞動強度可太大了。

連貓被馴養一段時間之后也能漸漸學會仰睡，把最柔軟的肚皮暴露給世界，人在婚姻里，還得像流浪貓一樣警醒?辛苦至此，談何幸福?

就算鐵了心要經營，該如何下手?他對你失去性趣，你便像雜志建議的，買幾件放肆的內衣?漸漸到了肚脯比胸脯高的年紀，真是穿什么都不好看，前露后隱，像是為“自暴其丑”現身說法。

你是獅子而他是天鵝，或者你是公主，他是變不成王子的青蛙?那與其勉為其難，把婚姻變成陰森森的《敵營十八年》或者悲涼的《四郎探母》，不如好好地說聲再見，把所有的時刻都變成一種無瑕的美麗。

為早睡遲睡、吃葷吃素、婆媳有理……爭鬧不休?連大學合住一個寢室，也會吵著吵著，情同姐妹，何況兩個準備過一生的人，自會切磋砥礪，漸入佳境。

于是，我對女友說：人生如河，好的婚姻，就是雙溪蚱蜢舟，你們人手一槳，奮力向前，共同應對生命中的驚濤駭浪，卻不要成為彼此的風暴血雨。不必經營婚姻，才有余力和余裕，共同經營人生，需要經營的婚姻，就已經不是好婚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