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國大典，中國戰機攜彈亮相

前空軍副司令等親歷者對《環球時報》講述當年內幕

程 剛 楊春源

林 虎

邢海帆

孟 琎

王延洲

楊培光

閻 磊

毛履武

趙大海

譚漢洲

王玉珂

鄧仲卿

劉善本 楊寶慶

謝派芬 王洪智

徐駿英 姚峻

方槐 杜道時

任永榮

安志敏

60年前新中國開國大典的閱兵式上，當解放軍整齊的戰機編隊從天安門廣場上空呼嘯而過時，整個慶典現場歡聲雷動、一片沸騰。1949年10月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空軍還沒有正式建軍，解放軍的戰機此前也極少在作戰中露面，絕大多數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解放軍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戰機和飛行員，并且還成立了具備空戰能力的飛行隊。正因如此，無論天安門城樓上的領袖、貴賓，還是廣場上的約30萬民眾，都為初次目睹解放軍戰機的凌空英姿而備感興奮和鼓舞。

戰機和飛行員來自南苑飛行隊

曾擔任過空軍副司令員的林虎中將當時是受閱飛行編隊第一分隊的右僚機。如今，一個甲子過去了，這位精神矍鑠的老飛行員談起往昔參加那劃時代盛典的經歷，仿佛就在昨天。

1949年8月下旬，林虎等東北老航校的飛行員正在吉林公主嶺機場學飛美制P-51野馬驅逐機，突然接到校部通知，中央軍委航空局調他和另一名飛行員孟琎進北平（今北京），加入南苑飛行隊。

南苑飛行隊是我軍歷史上第一支有作戰能力的飛行隊。1949年5月4日，6架國民黨美制B-24轟炸機從青島起飛，空襲了北平的南苑機場，炸毀4架飛機，燒毀房屋196間，24人傷亡。此時，新中國建國大業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政協會議第一次全體會議預定9月召開，黨中央、各野戰軍和軍區的領導，民主黨派和無黨派的著名人士將陸續來到北平。因此，北平的防空必須得到加強。6月，中央軍委副主席周恩來指示剛成立兩個多月的軍委航空局迅速組建一支作戰飛行分隊，擔負北平防空作戰任務。8月15日，南苑飛行隊正式成立。

根據資料，當時，解放軍擁有270多架飛機，其中113架是英、美造的，其余則是日本造的。日本飛機幾乎都是從投降日軍那里接收或四處收集來的，能飛的也就40多架。英美飛機要么是從國民黨軍隊那里繳獲的，要么是起義的國民黨飛行員飛過來的，一共有50多架可以飛行。南苑飛行隊集中了這些飛機中最好的一部分，包括P-51野馬戰斗機19架，英制蚊式戰斗轟炸機3架，B-25中型轟炸機1架，B-24重型轟炸機1架，C-47運輸機2架，C-46運輸機3架，PT-19教練機2架，L-5通訊機1架等。

至于南苑飛行隊的飛行員，除了林虎、孟琎等幾名由我軍最早的航校——東北老航校培養的飛行員外，大多數是駕機起義投奔解放區的原國民黨空軍飛行員，其中有3人是隱蔽在國民黨空軍中的中共地下黨員，即隊長徐兆文、第一戰斗機分隊分隊長趙大海和第四空運分隊分隊長謝派芬。

由于我軍當時還沒有防空雷達，防空情報都只能靠臨時部署在北平周圍的地面觀察哨，根據耳朵聽、眼睛看，用電話報告“發現”的空中敵情。這樣的情報準確度很低，但為了北平的安全，只要有空中敵情報過來，南苑飛行隊的值班戰斗機就升空巡邏，按照蘇聯顧問的建議，以一字橫隊大間隔地在報來敵情的方向上排開，目視搜索敵機。

9月上旬，飛行隊接到參加開國大典的空中受閱命令后，立即展開受閱編隊訓練。一開始，只安排了9架P-51戰斗機分3個“品”字形分隊拉開距離跟進。代總長聶榮臻看后，覺得參閱飛機太少，又增加了2架蚊式戰機、3架C-46運輸機、2架PT-19教練機和1架L-5通訊聯絡機，共編成5個“品”字隊形和一個蚊式雙機梯隊。根據林虎將軍回憶，后來，周恩來總理又提出一個方案：9架野馬戰機速度快，受閱后可以馬上轉回來，在教練機和聯絡機編隊后面，再通過一次現場。

受閱飛行編隊總領隊原定是徐兆文，可惜，在1949年8月底的一次訓練中，他受了傷。于是，在公主嶺負責P-51飛機修復和飛行訓練的邢海帆被調來擔任總領隊和第一P-51戰斗機分隊的長機，跟在他后面的是左僚機孟琎、右僚機林虎。

第二P-51戰斗機分隊，長機楊培光，左右僚機分別是閻磊、王延洲，三人都是國民黨空軍起義人員。第三P-51戰斗機分隊的長機是趙大海，左僚機譚漢洲，右僚機毛履武。趙大海的父親是抗戰時期令日寇聞風喪膽的我山東昌濰地區的專員趙篤生，他本人在國民黨空軍任職時對日作戰，和王延洲、毛履武一樣，立有戰功，后來在抗美援朝的一次空戰中，已是我空軍4師12團團長的趙大海擊傷了一架美軍B-29重型轟炸機，因靠得太近，自己飛機也被擊中，他跳傘墜海，英勇犧牲。

跟在9架P-51后面的是第四分隊，由兩架英制蚊式戰斗轟炸機組成，飛機的機翼都是木頭的，長機在左，是鄧仲卿，僚機在右，是王玉珂。他們兩人都是轟炸機飛行員，王玉珂1949年12月在上海江灣機場奉命試飛一架蚊式飛機時，剛起飛沒多高發動機就出了故障，機毀人亡，犧牲時年僅25歲。事后，在同一機場的另一架蚊式飛機上發現有3股電線被剪斷，他很可能是死于特務對飛機的破壞。

第五分隊是3架比較大的飛機——C-46運輸機，長機劉善本、副駕駛楊寶慶，左僚機徐駿英、副駕駛姚峻，右僚機謝派芬、副駕駛王洪智。劉善本是第一個駕駛飛機起義的原國民黨空軍飛行員，1946年6月26日，他駕駛著美制B-24重型轟炸機投奔延安，一路上，他機智地到后艙對搭乘人員說駕駛艙里有好幾個人要飛到延安去，讓他們不要亂動，到了駕駛艙又對機組其他人員說，后艙里的人是共產黨，帶著手槍、炸彈，逼著他一定要飛去延安，就這樣說動了整個飛機的人都同意飛往延安降落。劉善本的起義令國民黨惱羞成怒，多次轟炸延安機場，最終將他飛到延安的B-24給炸毀了。1950年國慶閱兵時，劉善本擔任了空中受閱編隊的總領隊。

最后是第六教練、聯絡機分隊，長機是L-5通訊聯絡機，飛行員方槐、杜道時，2架僚機都是PT-19教練機，安志敏在左，任永榮在右。

慢鳥先飛的編隊方案

5種飛機的受閱編隊組成了，但需要解開一個難題：野馬戰斗機的巡航時速在700公里左右，而最慢的聯絡機、教練機，時速只有130到150公里，飛機快慢不一，速度差太大，戰斗機后面的分隊根本跟不上，編隊維持不住，怎么辦？經過反復的訓練、測試和精確的計算，總領隊邢海帆和大家一起設計出了一個“慢鳥先飛”的方案。

在通縣雙橋有一座電臺的樓，樓頂上樹著高高的電臺發射天線，飛機在空中能看得非常清楚，參閱的飛機以分隊為單位，由慢到快，拉開一定的時間間隔，逐次起飛，野馬戰斗機最后出發，所有飛機在看到天線后，對準它，以它為圓心，按照規定的半徑、角度轉彎，在轉彎的時候，按照計算好的各自分隊的高度、速度、方向等飛行諸元開始編隊，片刻之后，由西向東飛臨天安門廣場上空時，恰好編成預想的隊形，而一穿完廣場，隊形馬上就保持不住了，但那時受閱任務已經完成。

循著這個受閱飛行方案，參閱飛行員多次訓練，主要練的是6個分隊的長機，也有17架飛機按照預定航線通過天安門上空的訓練。

有一次訓練時，正值全國政協在中南海的懷仁堂開會，與會的很多委員聽到飛機的轟鳴呼嘯，馬上聯想起5月4日國民黨飛機對北平的空襲，顯得有些擔心，周恩來副主席見狀，機智地寬慰大家說，這是我們自己的飛機，正在執行保衛政協大會的任務。一席話令與會的各界人士感到既放心又高興。

4架飛機帶彈穿越檢閱臺

開國大典終于在飛行員們的熱切期待中來臨了。10月1日凌晨5時，南苑飛行隊的全體空地勤人員就集合了。兩架在當天負有一等戰斗值班使命的戰斗機停在起飛線上，隨時候命升空。所有參加空中閱兵的飛機前一天晚上都經過了蘇聯顧問的仔細檢查。

兩天前，飛行員趙大海、閻磊、鄧仲卿和王玉珂得到通知，他們的受閱飛機——2架P-51和2架蚊式，將帶著槍彈參加受閱飛行，同時擔負空中保衛工作。按照世界各國的閱兵慣例，為了安全，幾乎都不允許受閱飛機帶彈通過檢閱臺，但這次的情況不同，解放軍在北平地區性能最好的戰機就這么幾架，都參加空中閱兵，所以只能做出這樣的安排。幾位飛行員都知道，這是對他們極高的信任。那天，每一位參閱的飛行員都寫了保證書，內容大致是：萬一出了故障，寧愿自己犧牲也絕不傷及參加開國大典的首長和群眾。空中閱兵的備降機場是北京西郊機場、天津張貴莊機場和河北唐山機場。

下午3時，開國大典正式開始。飛行員們守在飛機旁，雖然人不在現場，但機場的喇叭里播放著現場的聲音。林虎將軍回憶說：毛主席莊嚴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的聲音讓機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心潮澎湃、淚流滿面，大家都知道，中國從今天起邁入了一個新時代，而作為一名參加閱兵的飛行員，現在必須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全神貫注地面對當前的任務。

下午4時，閱兵開始。南苑機場上，教練機、通訊機分隊和運輸機分隊按照預定時間依次先行起飛，接著是蚊式戰斗轟炸機和野馬戰斗機升空。大家按照預定計劃在通縣雙橋上空轉彎。16時35分，空中分列式開始，在總領隊的號令下，各個分隊分別在3000英尺（909米）、2500英尺（757米）、2000英尺（606米）、1500英尺（454米）的高度由東向西依次進入航線。林虎還記得，轉彎后飛機上的羅盤保持在270度，瞬間就到了天安門廣場上空，作為僚機，他必須集中精力跟住長機，保持編隊隊形，而不能分心去看地面上的熱鬧。

另一位親歷開國大典的飛行員閻磊在他的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此刻，蔚藍的天空略有一些碎積云，能見度很好，地面清晰可見，接近東單牌樓時，已經可以看到地面上的人海和紅旗，再往前是解放軍的坦克、騎兵、炮兵部隊，鐵流滾滾，浩蕩向前……我們的飛行是一個跨時代的飛行啊！

在天安門城樓上，一幅傳世的照片記錄下了當時的情景：毛主席等領袖興致盎然地仰望天空，看著本國戰機穿越蒼穹。

呈三個“品”字編隊的9架P-51戰斗機剛剛飛過檢閱臺，就傳來了地面指揮員的命令：首長們看到飛機非常興奮，P-51編隊按照預定計劃再穿一次場。9架P-51立刻加大速度，在復興門上空右轉彎，沿西直門、德勝門、安定門、東直門再轉向建國門，到達西單上空時，正好跟在第六分隊的教練機后面再次飛過天安門廣場。由于銜接得天衣無縫，觀看的群眾和外國媒體都認為參加空中閱兵的有26架飛機，有些外國媒體還報道，中共空軍的主力是P-51戰斗機。

“我成了真正的三軍司令了！”

17架參閱飛機組成的編隊在通過天安門后就各自執行任務去了。2架蚊式戰斗轟炸機升高到1.2萬英尺的空中，在通縣、大興、良鄉外圍擔任空中警戒。運輸機分隊的3架C-46即行著陸。通訊機、教練機分隊的3架飛機，1架著陸，兩架在城區上空攝影和散發傳單。

P-51編隊第二次通過檢閱臺后出現了一個小意外，譚漢洲的飛機突然發生了故障，他只好單機左急轉彎返回南苑。趙大海和閻磊駕駛的2架裝著槍彈的P-51則編成一隊，在1萬英尺上空協同2架蚊式執行防空警戒任務，其余6架野馬依次回南苑降落。

當天晚上，朱德總司令在北京飯店舉行宴會，宴請受閱部隊的代表。9名P-51飛機的飛行員參加了晚宴。林虎將軍回憶說，他們乘車到達長安街時，還有如潮的群眾在廣場上縱情歡呼“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毛主席也還在天安門城樓上不斷高呼“人民萬歲”、“同志們好”。

晚宴上，閱兵總指揮楊成武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朱德總司令還風趣地對同桌的幾位駕機起義的飛行員說：“你們是新起義的，我是老起義的。”而林虎記得最清楚的是，朱總司令興奮地說：“今天我成了真正的三軍司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