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濤
學術腐敗的問題最近又引發了媒體和網絡的關注。事情起源于浙江大學中醫學院博士后賀海波論文造假的事件,這位博士后發表在國外著名學術期刊并且看起來水平非同尋常的學術論文大都是編造的,而且論文的作者包括中國工程院院士、浙江大學藥學院院長、著名中藥藥理學家李連達、浙大藥學院藥理實驗室主任吳理茂和課題組主要成員。而此事被旅居荷蘭的全歐中醫藥協會聯合會副主席祝國光教授揭露后,有關當事人和高校居然振振有詞,稱祝國光打假背后是為了商業利益。學術,何去何從,再次站到了十字路口。
觸目驚心的學術腐敗
如今,在神州這片土地上,有關學術腐敗已不是一件新鮮的事情。高校、科研單位,各種權學交易、錢學交易,抄襲、造假事件層出不窮,學術界早就不再是一塊凈土。
廣義上的學術腐敗是指高校、科研機構和學者利用學術權力謀取不正當的利益,包括三種情形:一種是權學交易,高校、科研機構利用掌握學術話語權力的便利,聘請官員充當教授、博導,為官員臉上貼金,從而在官員手中爭取更多的公共資源;第二種是錢學交易,高校、科研機構和學者利用掌握學術資源和學術地位評判的權力,濫辦班,招收富商世賈和大小官員,為他們頒發學位,一手收錢、一手發博士帽子;第三種是色學交易,某些學者利用手中的學術權力,引誘一些女生上鉤,在騙取情色后,提供升學、頒發學位的優惠待遇。
狹義的學術腐敗主要指各種學術不端,這種學術腐敗主要存在于高校、科研機構與學術圈內部,指學者有意識地進行的學術違法違規行為,如抄襲剽竊、實驗作假、偽注等。我所要說的學術腐敗,主要是指這種狹義的學術腐敗。
有關學術的抄襲剽竊、作假等種種腐敗,不必追溯太遠,近些年的學術腐敗,已經足夠讓人觸目驚心。從2002年,北大博士生導師王銘銘教授的《想象的異邦》剽竊美國著名人類學家哈維蘭著《當代人類學》,到2004年,北大英語系副教授黃宗英因學術剽竊行為被院方解聘;再到2005年武漢大學法學院副院長周長城剽竊事件,學術腐敗呈現不斷升級態勢。不但從社會科學而且漫延到自然科學領域,不但抄襲國內的著作、論文和實驗數據,而且抄襲國外的著作、論文,抄襲者不但是普通的講師、博士而且有院長、校長、教授、博導乃至院士。
如果說,其他形式的腐敗是破壞了我們社會的建筑,那么學術腐敗可謂是破壞了我們社會的根基,這跟公共權力腐敗中,司法腐敗被視為破壞了水源是一個道理。因為,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學術是一個社會和國家生存和發展的命脈,學者是社會的良心,如果一個國家連科技都可以是非不分,如果連從事真理研究的學者都可以放棄良心,那么,這個社會離淪喪就不遠了。
權力對學術的干擾
為何應該原本是一片凈土的學術界,如此污濁不堪,為何現代大學那種學術氛圍在我們這里無法開花結果,難道真的在出過《論語》、“四大發明”的這片國土的學者先天存在缺陷,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深思。
馬克思曾經說過:法官上面無上司。司法的靈魂在于獨立,法官只能服從法律。事實上,學術何嘗不是如此?學術,無論是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都是以追求真理為宗旨,真理是無止境的,真理也沒有限制和邊界,真理面前容不得教條主義和權威主義,因此,以研究學術為已任的學者在學術上更不能有上司——在學術面前,請權力與行政走開。學術的原則恰如陳寅恪先生所說:“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不幸的是,我們的學者不但有上司,而且有著大大小小的上司,比起法官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的大學、科研機構都是官辦的,經費是政府撥款,人員列入國家事業編制。這些學術機構都是按照行政層級來建立,科層的官僚結構明顯。學術資源是權力自上而下分配的,學術的話語權力同樣是權力把握(論文的發表、科研項目的評定與通過),就連純粹屬于學術評判的機構——學術委員會的委員也與學者的行政級別掛鉤,仿佛官位高就天然地掌握著更多真理。很多事情都要聽從于權力,聽從于長官意志,行政化與權力的陰影像烏云一樣徘徊于學術機構與學者頭上,揮之不去。學術自由與學術獨立,高校自治、教授治校這些學術的優良傳統,這些曾經在抗戰時期在條件極其惡劣的情形下,支撐著西南聯合大學成就了一批批如璀璨明星的大師級人物的優良傳統,如今像水中的空氣一樣稀缺。
權力掌控下的學術機構,官僚化的學術機構領導人和他們的上司與長官一樣,需要的是迎合權力的歡心,需要的只是政績而不是純粹的學術。不過,相對于學術專業與艱深來說,學術官僚和他們的上司沒有興趣用學術本身的標準來衡量,事實上,他們也沒有那個能力用這個標準來評判。他們需要的是一目了然和幼孺皆知的東西,因此,物質和表面的東西,論文量化,成為了他們得心應手的考核標準。長官們喜歡高校大樓的雄偉,喜歡實驗室多如過江之鯽,于是大學校長們一再將梅貽琦的名言“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改寫成為“大學之大,只有大樓之謂也”,國內于是不斷地合并高校,組建“超級航空母艦大學”,不斷征地、建樓,不惜寅吃卯糧、負債累累,鬧出高校要求學生捐款來還債的笑話。長官們喜歡看到論文數量多特別是在知名期刊發表多的外表光鮮,于是,校長們開始給講師、教授定額定量,按照不同等級的期刊發表的論文數量與學者本身的職稱、工資、科研經費直接掛鉤,于是乎,學者們削尖腦袋圍繞著各級期刊大做文章,全然不顧粗制濫造、低水平重復。
如果說,自由與獨立的學術環境是諾貝爾獎的天然搖籃,那么,權力與行政化的學術環境則是學術腐敗的天然溫床。“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學者并非生活在真空,如果看到自己的同行不斷發表一些低劣的論文而源源不斷地獲取到學術資源,開好車、住洋房,四處講學,誰還愿意“十年磨一劍”去做些真學問。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可以容忍一個患精神病的納什(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十年無所事事,在我們這里,高校未必能容忍一個學者用一年時間做真正學問。于是,為了更快、更迅速地成名,獲取得學術資源,造假就開始出現和蔓延,從少數人造假到多數人造假,并且這種造假是體制性所鼓勵的,造假就蔚然成風了。
更可怕的是,在行政化、權力化下的學術環境,缺乏自我糾錯的能力,沒有自我凈化的功能。正如祝國光質疑院士涉嫌抄襲,浙江大學方面首先的反映就是“造假行為系賀海波個人所為,與李連達院士無關”。其實,這并不奇怪,掌握調查權的機構,評判學術是非的學術委員會,都是那些與抄襲、造假者利益有著千絲萬縷利益關聯的官僚或者學術官僚,你能指望他們主持正義嗎?學術界缺乏自我糾錯的能力,讓造假者的可能獲利特別的高,而付出的成本又是特別的低,不想讓造假大面積蔓延豈不是癡人說夢?
迷失在金錢中的學術良心
我們的學術傳統消失,權力與行政掌控的學術生態依然僵硬,良好的學術氛圍和學術自治共同體沒有形成,不幸的是,我們又迅速地迎來了高校市場化、學術市場化的浪潮,在一切向錢看的“拜金主義”之中,金錢繼權力之后成為主宰學術的“二把手”。
市場經濟是我們歷經多年闖出的一條道路,不過,并非任何領域都可以適用市場,不是任何領域都是可以用金錢來衡量,學術應當與市場保持適當的距離,學術產品并不是不可以交易,但學術如果直接與金錢掛鉤,學術過于功利,沾滿銅臭味,學術變味是遲早的事情。
如今,在高校,導師被稱為老板,而碩士、博士被導師當作“打工仔”是司空見慣之事,多少教授、博導忙于校外的公司,活躍于生意場上。對于學者來說,各種榮譽都比不上金錢的地位高,而且,有了金錢,同樣可以購買你想獲得的榮譽。出現這些情形,其實并不奇怪,因為行政化、權力化下的學術環境,其實并不鼓勵為學術而學術,所追求的是急功近利,并且這種急功近利給學者帶來的好處是無窮的,它在間接鼓勵學者向錢奔去而不是閉門在“寒窗”之下;反過來,這種金錢的刺激與誘惑,再次膨脹了學者的金錢欲望,瘋狂地向錢奔赴。
當金錢成為了學者追求的對象時,當學者在意于論文后面的職稱含金量時,當學者瞄準了科研課題后面的項目經費時,學者成群結隊地向學術販子淪喪就不可避免,他們瘋狂地抄襲他人文章、捏造實驗數據。當學者的良心完全被金錢所吞噬時,當真正的學者被學術販子當作“瘋子”、“癡人”而作為笑柄時,我們只能在夜深人靜時,聽到學術躲在權力與金錢背后哭泣。
學術,路在何方
學術腐敗的橫行,已經逼迫我們到一個生死抉擇的地步,學術何去何從,是我們必須回答的迫切問題。如果重走行政化、權力化為核心,金錢為糖衣的老路,學術將是死路一條,而學術腐敗只能會愈演愈烈,直至不可收拾;那么,除了這條老路外,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其實,答案是有的,學術的歸學術,行政的歸行政、權力的歸權力,金錢的歸金錢。這些良策,無需我們更多的苦思冥想,更不用向火星人請教,就看看那些諾貝爾獎群星云集的哈佛大學、劍橋大學,翻開上個世紀西南聯合大學那些光輝名校的校史,答案就在那里。
學術要去權力化,高校、科研機構要去行政化,要恢復教授治校、學術自治的傳統,高校的管理要民主管理,由教職員工進行選舉,同時吸收相應的外界人士參與校董事會,進行監督。政府應當給高校撥款,進行外圍監管,但應當遠離高校自治事務。
學術的評判交還給學術。建立由業內公認人士組成的學術委員會,負責對學術成果的評判和查處學術腐敗,學術委員會要與權力絕緣,是學者自治的天地而非官員的名利場。學術委員會要確立學術自律規則,形成學術界自我糾錯機制。
最重要的是,要在高校、科研機構培育“自由思想、獨立精神”的學術氛圍,對學者的思考與研究不能設置條條框框,設置禁區,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不能沾染權力和銅臭味,要完全按照學術規律來對待學術問題,如此,才不會讓學術販子和逐臭之徒充斥學壇,才不會讓學術腐敗漫延,還學術界一片凈的天空。
(作者單位:江西贛州市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