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建中
今天的討論題目出得很有意思,叫“穿越歷史”。它使我們反思我們可以在多大跨度上穿越歷史。我一直覺得,有歷史感是一個現代知識分子應該具備的基本品格。同時我認為今天要真地認識“五四”的意義也必須要有一個大跨度的歷史眼光。
我覺得我們穿越的第一個歷史跨度應該是一個百年的歷史,必須有百年的歷史跨度才能看清楚“五四”對中國社會的影響。在五四運動發生之后的十年到二十年間,我們的國家實際從社會的底層到知識層都發生過深刻的變化。我們目前的許多關于“五四”的討論忽略了在五四運動以后我們曾經有過一個科學、教育甚至經濟的黃金時期。像今天我們做教育的人,非常羨慕當年的晏陽初、葉圣陶、梁漱溟、蔡元培。我們曾經特別想有那樣的時代,可以按自己的理念辦教育,來對我們國民進行非常好的教育。在二三十年代,杜威、羅素進入中國到處講演。科學主義,自由主義,實用主義都對中國產生過影響。那個時候出現了像梁漱溟、熊十力這樣的一些思想家,也說明當時思想界的氛圍是相對開放的。同時在經濟界也是同樣的,那個時期是民族資本主義充分發展的時期。所以,“五四”曾經對中國產生過非常深遠的影響。我曾經在瑞士偶然碰到一個人,他的父親竟然是二三十年代在中國做水稻改良的一個科學家。當時其實很多科學技術都進入了中國,很多知識分子身上的基本品格也是去做很多腳踏實地的工作,就像梁漱溟先生去做鄉村的自治運動,像晏陽初先生辦平民教育,梁思成與林徽因實地考察中國建筑。他們都是具有現代知識分子品格的一代科學家。而所謂現代知識分子,就是把理論能力與實驗精神集于一身的人。
今天回顧這百年的歷史,實際要承認“五四”精神曾經對中國社會發生過深遠的影響,不能用虛無主義的態度來對待歷史。我希望我們應該有個百年的歷史跨度。這是第一。
第二,我覺得僅僅穿越百年是不夠的。如果僅僅百年,我們中國知識分子在這百年當中都是苦惱著、困惑著,面對西方的強大與我們的貧困,我們經常不知道何去何從,所以出現了一些極端的情形,像王國維、魯迅等等。如何從這種困擾和極端中走出來?我們大概還是要了解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我們要研究這樣的問題,就是近代的科學民主精神進入中國以后,為什么遭到如此多的坎坷。如果不了解我們的文化和五千年的歷史,我們永遠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我們可以講我們的民本與民主是不同的,但是我們要能夠講清楚民本和民主之間可以不可以有一個橋梁可以走過去。我覺得研究后者更有意義。其實研究五千年歷史,我們會發現很多問題,我們中國曾經也有過君主立憲的可能,但沒有走通。為什么我們沒有走通,沒有變成一個君主立憲的國家?這就是一個很有意義的題目。又如康有為,他的戊戌變法為什么失敗?現在有很多人反思康有為,認為康有為可能是太貴族化了,太看不起農民了,所以在中國的這塊土壤上,他的啟蒙必然是要失敗的。這又是一個有意義的話題。還有,中國經歷了那么多革命,湯武革命,商鞅變法,中國為什么一直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實現社會的更替和變換呢?如果這些問題我們永遠研究不透,我們就永遠走不出百年的困惑。我們今天研究國學,實際上是研究我們今天的中國社會,不像有些人說的,只是來提高民族的自尊心。這個還不夠,還是空的,要研究中國如何走向現代化。我覺得我們要有一個五千年的歷史跨度。
第三,我覺得我們要有一個世界史的跨度。有人認為民主科學是發達社會所固有的,我們這個土壤不合適,其實這也是在歪曲世界史。西方的民主科學同樣經歷了西方的500年的醞釀、發育,當中也有很多的戰爭、很多的流血,才形成了那樣一個人類的普世價值。所以,民主和科學也是西方社會當中一個變化的產物。所以,我覺得要非常了解那五百年的歷史,了解西方如何經歷了文藝復興,宗教戰爭,科學革命,最后經過了法國的啟蒙運動等等,這個過程是一個現代化的過程。狹隘的民族主義者都是地域主義者,而不是一個歷史主義者。所以,我們就要了解西方如何從傳統走向了現代,如何從等級森嚴的貴族社會走向了一個平民社會,如何完成了世俗化、功利化這樣一種價值取向的變化。正是在世俗化和功利化這樣一種價值取向的構建中,民主與科學成為占主導價值的一種文化。不了解這個過程,我們也很難理解科學與民主的真正含義。
我們知識分子反思“五四”,我們就有一個責任,如何向民眾講述這段歷史,如何去尊重歷史。歷史斷代了,最后就只能產生“憤青”。一個沒有歷史感的知識分子叫“憤青”,一個有歷史感的知識分子才是一個理性的知識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