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悅
摘要近年來,有關侵犯死者名譽的案例時有發(fā)生,每每引起爭議。雖然對于死者名譽需要保護這一點少有異議,但有關保護死者名譽的理論根據(jù)卻眾說紛紜。本文在剖析相關學說的基礎上再次探討了死者名譽的法理依據(jù)問題。
關鍵詞死者名譽身份權
中圖分類號:D9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1-361-02
近些年,維護死者名譽的案件層出不窮。從最開始的“荷花女案”、“海燈法師案”、“魯迅商標案”,再到近年楊三姐的孫子以電視劇《楊三姐告狀》虛構楊三姐曾被賣入青樓等情節(jié),損害了楊三姐的名譽權為由,將出品單位告上了法庭。曾經(jīng)一度紅遍全國的電影《霍元甲》,也被霍家后人告上法院,原因也是由于劇中情節(jié)有違史實,并構成侵權…… 法學界也對這方面有了進行了深入的研究。而筆者在學習的過程中,對提及的“死者名譽權”、“死者人格利益”等概念產(chǎn)生疑問,究竟對死者名譽保護的法理依據(jù)是什么?
現(xiàn)今,關于死者名譽保護的法律依據(jù)問題,我國民法學界主要有幾種觀點:名譽權說、準名譽權說、死者近親屬名譽權說、法益保護說、死者名譽說等。
支持死者名譽權說的某些學者以著作權法上作者死亡后,其就作品享有的署名、修改、保護作品完整等人格性權益的法律保護不受時間限制為例,來說明權利能力始于出生、終于死亡的非絕對性,企圖不拘泥于我國《民法通則》第9條規(guī)定的:“公民從出生時起到死亡時止,具有民事權利能力,依法享有民事權利,承擔民事義務。”筆者認為,事實上著作權法的這種規(guī)定是對一種既成事實的確認,并且對該既成事實的維護是穩(wěn)定現(xiàn)存秩序所必需的。著作權法有可以脫離權利主體而獨立存在的權利,是民法的特別法,它的規(guī)定并不能改變民法通則所確立的民事主體制度的基本原則,也不能直接適用于著作權人身關系以外的領域。而最高人民法院對“死者名譽權”這一提法的使用僅限于早期的個案批復(1989年針對“荷花女”一案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死亡人的名譽權應受法律保護的函》),在其頒布的抽象司法解釋中只規(guī)定了侵害死者名譽的案件中訴權的歸屬和行使,并未正面回答對死者名譽提供法律保護的依據(jù)。
準名譽權說試圖通過法律創(chuàng)設的形式,賦予死者一種特殊的民事主體地位。其本質(zhì)與名譽權說是一致的,也與傳統(tǒng)的民事主體制度格格不入。其中存在一些明顯的漏洞:1.所謂的“不完全的權利”,說到底不是權利又該是什么呢?準名譽權或完整名譽權都需要法律加以規(guī)定,死者如果沒有享有名譽權的資格,又有什么資格來享有準名譽權?2.準名譽權提出可適當參考保護胎兒利益的規(guī)定,然而從生命角度看,胎兒已經(jīng)是生命的開始,法律上不能稱作是公民,但可能在未來某個時刻成為公民,作為“準主體”可能在未來接受法定的權利,而死者還有這個可能嗎?因此,準名譽權說存在一定的漏洞。
近親屬名譽保護說是比較片面的看待問題。它雖然發(fā)現(xiàn)侵犯死者名譽的同時也侵犯了近親屬的名譽,但沒有深究其中的原因,為何侵犯死者名譽也會損害近親屬的名譽?如果侵害死者名譽并未使其近親屬名譽受損或者該死者根本沒有近親屬,他人是不是就可以肆意侵害死者的名譽呢?對死者的社會評價并不一定等于對近親屬的社會評價,也可能侵犯了死者名譽卻未傷及近親屬的名譽權。即便是傷害了,近親屬完全可以依照現(xiàn)行法律對自己的名譽權保護提前訴訟,而不必借死者之名進行間接的救濟。
法益保護說也有致命的缺陷,民事主體既然已經(jīng)能夠消滅,怎么談的上“依法享有的人身法益”呢?法律上規(guī)定的利益都有一定的歸屬性。此學說全盤否定了人死亡后還擁有部分特殊權利(如著作權),認為對死者名譽的保護只是對死者生前有關的某些社會利益進行保護,而不是對死者的某些具體民事權利進行保護。而這根本不屬于民法上的保護,民法對社會利益的保護是通過對民事權利或者個人利益進行保護而實現(xiàn)的。《民法通則》第2條規(guī)定民法所調(diào)整的關系, 是一定要涉及個人的權利或者個人利益的。按法益說保護的單單是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這就已經(jīng)超出了民法的調(diào)整范圍。延伸保護說與法益保護說實質(zhì)上是一樣的,區(qū)別在于前者認為這種保護要有時間限制。這類觀點存在兩點疑問。首先,超出權利范圍的權益存在嗎?沒有權利作基礎,怎么會有合法權益?其次,既不承認死者具有民事主體地位,又承認死者享有人身法益,那么這樣一種利益歸屬到誰身上呢?
死者名譽說也沒能解釋在民法體系中對死者名譽進行保護的法理依據(jù)。該學說雖然看到了名譽和名譽權的區(qū)別,但是它認為死者名譽所體現(xiàn)的利益是法律保護的對象,而且由于死者不可能再實際享有權利中的個人利益,所以對死者名譽進行法律保護的根本目的在于保護死者名譽中的社會利益。這只解釋了為什么要對死者名譽進行法律保護,卻不能解釋為什么要在民法體系內(nèi)對死者名譽進行保護。因為民法是調(diào)整平等主體之間的人身關系和財產(chǎn)關系的法律,即便是對社會秩序的維護也是通過調(diào)整民事主體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來實現(xiàn)的,單純對死者名譽中的社會利益進行保護已經(jīng)逾越了民法的調(diào)整領域。
以上幾種學說是學者們試圖調(diào)和死者的特殊身份與傳統(tǒng)民事主體制度之間矛盾的產(chǎn)物。但它們都沒有跳出這對矛盾的怪圈,要么承認死者的民事主體地位,則與傳統(tǒng)的民事主體制度沖突;要么否認死者的民事主體地位,則死者的名譽懸在空中,找不到利益之歸屬。于是有學者提出死者名譽民法保護的實質(zhì)是對近親屬“身份權”的保護和對社會公序良俗的維護的統(tǒng)一體。持此觀點的學者采用的是“死者生前人格利益”代替“死者名譽”的說法,認為“在親屬雙方共存的時候,一方對另一方人格利益的分享是世界各國法律都承認的。親屬一方死亡仍不可能改變生存一方對死者生前人格利益事實上分享的客觀現(xiàn)實,所改變的只不過是分享利益的保護權由原來的互享變?yōu)樯娣姜毾砹T了”①。從身份權保護的角度出發(fā),不失為死者名譽民法保護提供了新思路。“當死者沒有近親屬時,自然無近親屬身份權益受侵害而要求救濟的現(xiàn)象。但是,對于一些年代久遠的死者,其名譽等已成為國家文化遺產(chǎn)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對其侵害的(下轉(zhuǎn)第367頁)(上接第361頁)實質(zhì),是對國家利益的侵害。對于一些與國家政治活動密切相關的名譽等利益,其本身就超出了個人利益的范圍,也是國家利益的一部分。當其死亡后,對死者名譽等生前權益的侵害,也侵害了國家利益。此時為了維護社會公序良俗,對死者生前權益的侵害,可由國家檢察機關行使訴權予以救濟”②。筆者對于此種觀點有較高的認同,同時也認為它有一定的缺陷。它擺脫了對死者名譽單方面的糾纏不清,不再將死者名譽和近親屬名譽嚴格分開,而是通過身份權將其統(tǒng)一起來,相互約束。何為身份權?身份權是自然人基于特定的身份關系產(chǎn)生并由其專屬享有的權利。身份權同時具有絕對權和相對權雙重屬性。這通過親屬之間法定的相對權利義務和對外的親屬人格利益分享權體現(xiàn)出來。親屬共存時,相對于他人,就有一種分享對方人格利益的客觀事實存在。然而單說死者生前的名譽權,這個權利有一定的身份權性質(zhì),但更傾向于按照《民法通則》的做法,把名譽權稱為人格權。因此它不僅有人格權的性質(zhì),也具有身份權的性質(zhì)。所以筆者認為把名譽權看作是一個有身份權性質(zhì)的人格權來研究它的法理依據(jù),重點仍放在“身份權性質(zhì)”。因此我們對死者名譽的探討可以通過這個“身份權性質(zhì)”展開。
梅因時代強調(diào)從“身份到契約”,因為當時意義上的身份權,更多的是強調(diào)絕對的支配,以權利為中心。然而在今天,身份權的性質(zhì)已經(jīng)發(fā)生了根本性、革命性的改變,所支配的利益由人身轉(zhuǎn)化為身份,以義務為中心。2005年楊立新教授就從“契約到身份”的回歸方面討論了身份權若干前沿問題,而且提醒我們應當注意到,身份權具有對內(nèi)和對外的雙重權利義務關系,從某種意義上說,身份權比較接近于共有權——共有權對外的特點是絕對權,是所有權,但是共有權也注重共有人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比如共有人沒有經(jīng)過其他共有人同意而處分共有物的行為即侵害了其他共有人的權利。確定對身份權的民法保護,必須確定對身份權保護的雙重請求權體系。而由于身份權是絕對權,凡是絕對權都有雙重的請求權保護體系,身份權當然應當有雙重的請求權保護體系。
身份權首先自身包含請求權,例如撫養(yǎng)請求權,贍養(yǎng)請求權等,都是請求權。但是,這些請求權并不是身份權保護的請求權,所謂身份權保護的請求權,是指身份權受到侵害或者可能存在身份權受到侵害時,身份權人所享有的排除妨害和停止侵害的請求權。此外,身份權還需要侵權請求權的保護,當身份權受到不法侵害,造成身份利益損害的時候,侵權法確認這種不法行為是侵權行為,產(chǎn)生侵權民事責任。身份權的受害人享有侵權請求權,依據(jù)該請求權保護自己的身份權,恢復權利的完善狀態(tài)。所以,在這種思維下,當死者名譽受到侵害時,其親屬可以基于其身份權受到損害而要求排除妨害或停止侵害;或者請求侵權法確認這種不法行為是侵權行為,而要求承擔侵權民事責任,恢復權利的完善狀態(tài)。
然而,在我國法學界身份權本身仍遭到一定程度上的冷落,法律上沒有明確的詮釋和保護。對于死者名譽的保護,法律幾乎是空白。隨著法律的完善和各種理論的成熟,關于死者名譽法理依據(jù)的問題仍會繼續(xù)的討論下去,并逐步得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