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昊
一次采訪中,著名軍旅攝影家吳蘇琳給我講述了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情節并不曲折,講述者也極為平靜,然而就像河水中涌動的暗流一般,我在故事戛然而止的那一刻,甚至難以尋找到最恰當的文字作為出口,來表達我內心深處的震撼……
他的降生,令父親很失望。家里已經有了6個男孩兒,一心盼個女兒的父親,最終未能如愿。父親是個讀書人,尊崇孔孟之道,崇尚“仁義禮智信”。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下,他和6個哥哥一樣,書都讀得很好,直到1986年。
那一年,他17歲。瞞著父親,他報名參了軍。等父親得到消息時,他已經登上了遠赴部隊的列車。在他的人生中,違背父親意愿的“不孝之舉”,僅此一回。
他成了一名偵察兵。當時,全軍抽調各軍區的偵察部隊南下輪戰。他隨部隊來到了戰區。他們的任務是敵前捕俘。以一個小分隊的兵力秘密前往,在敵人的眼皮底下活捉一名俘虜,再押著俘虜翻越30里山路,回到我方陣地。
他被戰友們推選為第一捕俘手。行動時,由他負責將目標制服,并且必須悄無聲息。小分隊隊員能不能活著回去,就看他的了。雖然很年輕,他卻是個不錯的捕俘手。不論對手多么強壯,他一個背后鎖喉,就能將目標瞬間制服,并且讓對方連喊一聲的機會都沒有。憑借胳膊上力道的控制,他可以恰到好處地控制是斃敵于死命,還是留個活口。
那次的捕俘地點,是在一處呈倒U字形、狀如大口袋的山坳里。前方和左右兩翼的山上,都有敵方火力點。從山上俯瞰,山坳一覽無余。捕俘分隊要鉆到山坳里活捉俘虜,稍有閃失,三面山上的敵火力點即刻就能封鎖山坳出口,一個人也別想出去。
山坳內有一條小路,時有敵官兵經過。捕俘的目標,就是單獨經過這條小路的敵人。小路地勢較周圍高,路兩旁的土坡之下,是茂密的原始叢林。捕俘分隊就潛伏在路邊的叢林中。
剛潛伏下來,他就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地形對捕俘手極為不利。小路比他潛伏的位置高出一米。他站起身,只能夠到目標的腿部,根本鎖不到目標的喉嚨。
他的大腦在飛快地運轉。
先躍上土坡再動手?不行!那樣太慢,敵人有充足的時間扣動扳機。一旦槍響,就全完了。
用微聲沖鋒槍將敵擊斃?也不行!任務是捉俘虜,要活的。敵人的警惕性很高,盡管是在自己的防區內,但不少敵官兵還是習慣將食指搭在扳機上,即使被擊中,手指仍可能扣動扳機,這樣還是會暴露目標。再者,小路沒有林木遮蔽,會被制高點上的敵人發現。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把目標拖下小路,一切都要在叢林的掩蔽下進行。
怎么辦?他心急如焚!
這時,一名敵兵沿著小路向捕俘分隊的埋伏圈走來。潛伏在不遠處的分隊長用目光示意他:動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就在敵兵經過他面前的一剎那,他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他張開雙臂,猛地抱住敵兵的小腿。他想先把敵兵拽下小路,再一招制敵。抱腿摔敵是他當時的唯一選擇,但這一招也將他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給敵兵。那敵兵也非等閑之輩,揮手抽出一把匕首,朝他的后心刺去。一刀下去,匕首尖兒從他的前胸扎了出來。
出乎敵兵意料,中了刀的中國偵察兵沒有松手,而是猛地將其拽下了小路。兩個人一起翻滾到濃密的叢林之中。敵兵不知道,這一拽,他拼盡了全身之力。
會些功夫的敵兵還在頑抗,幾名偵察兵合力居然按不住他。必須盡快將敵制服。一名老兵揮動沖鋒槍,一槍托砸在敵兵臉上,俘虜頓時老實了。這時戰友們才發現,他身中匕首,歪倒在地,刀口處血還在涌出,雙臂卻仍如鐵鉗一般箍住俘虜的雙腿。
擒敵,他震撼了敵軍。接下來的回撤,他震撼了戰友。
敵人會很快察覺中國偵察部隊的行動,因此捕俘分隊必須撤得足夠快。撤退中,小分隊還要分出兩三名戰士控制俘虜,為了不成為戰友們的累贅,他咬牙自己跑。這一跑,就是30多里地。
回到我軍陣地,戰友們驚呆了。軍醫打死也不相信,一個被鋼刀貫穿的人,居然能在山岳叢林中跋涉30多里。醫學已經無法解釋這一切,戰友的解釋是:他有鋼鐵般的意志。
幾個月后,他康復了,被授予“一等功”,并破格提干。他收起了軍功章,自言自語道:“我為國盡了忠,該回家盡孝了?!毖粤T,毅然拒絕了提干,解甲歸田。消息傳開,舉團皆驚。
這就是他——我至今不知姓名的偵察兵留給人們的三次震撼。
(陸勇摘自《世界軍事》2009年第6期,王小欽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