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叢林

〔美〕Steven Dudley 魯剛 譯

62歲的奧斯卡·里斯卡諾是哥倫比亞的前國會議員、經(jīng)濟學(xué)教授，2000年被哥倫比亞游擊隊挾持為人質(zhì)。叢林中8年多的人質(zhì)生活并沒有磨滅他對自由的渴望。他歷盡艱險，最終抓住機會，逃出了叢林。這一奇跡的背后，是不同尋常的友誼……

現(xiàn)在不走，就永遠沒機會了

這是2008年10月底的一天，經(jīng)過8年多的拘禁和叢林中的疲于奔命，里斯卡諾眼窩深陷，蓬亂的胡子下面皮膚松弛。此時，他還忍受著瘧疾和營養(yǎng)不良的煎熬。

這位大學(xué)教授已經(jīng)和妻子、兩個兒子分開了8年又兩個月，這幾乎摧毀了他的精神。如果不逃，死在叢林里只是個時間問題。

有逃亡欲望的不止里斯卡諾一個人。劫持他的人——28歲的頭目威爾遜·布埃諾·拉爾哥（化名“易薩薩”）也想冒險，去追求一種叫做“自由”的奢侈品。

幾個小時前，扎營完畢，易薩薩邀請里斯卡諾下棋。在棋盤上，易薩薩用他唯一的好眼睛——另一只眼睛被打瞎了——看著里斯卡諾，冷冷地說：“你會死在這里。”

里斯卡諾睜大眼睛看著他。

“做好準(zhǔn)備，老伙計，”易薩薩說，“我打算帶你走。你夠堅強嗎？”

教授不知道棋盤對面的人是不是在試探，猶豫著回答說：“是的，我很堅強。”

“現(xiàn)在不走，就永遠沒機會了，老伙計。”從此，易薩薩就一直叫他“老伙計”。

那天晚上9點鐘，兩人躡手躡腳地鉆出營地，穿過叢林，摸到一條河邊。易薩薩估算，在被發(fā)現(xiàn)失蹤前，還有3個小時。在河邊，他教里斯卡諾走在干石頭上，這樣就沒人能發(fā)現(xiàn)他們的蹤跡。

過河之后，他們還得彎腰穿過一片布滿倒鉤的鐵絲圍欄。里斯卡諾的襯衫被劃破了，易薩薩把掛在鐵絲上的碎布一條一條全扯下來——有經(jīng)驗的老手知道，追兵不會錯過這類路標(biāo)。

他們不敢在白天趕路，一旦追兵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行蹤，就會用無線電向組織報告他們的精確位置。

當(dāng)夜幕降臨，第二程逃亡即將展開的時候，易薩薩打量了一下這位昔日的囚犯：他雙腳腫脹，身上布滿了傷痕。易薩薩不得不表示懷疑：“老伙計，你能撐下去嗎？”

忍受痛苦比接受死亡需要更多勇氣

里斯卡諾已經(jīng)撐了8年。

他的噩夢開始于2000年8月的一個悠長午后。那時里斯卡諾是一所大學(xué)的教授，胡子總是刮得干干凈凈，頭發(fā)也修剪得很整潔。他一直游刃有余地往返于山區(qū)的家和城市的學(xué)校之間。與農(nóng)民、工人打交道的時候，沒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除了附近山區(qū)叢林里出沒的游擊隊士兵。

那個悠閑的下午，教授和鎮(zhèn)長同一群人聊天。一群30多人的游擊隊士兵像從地里鉆出來的一樣，突然把他們包圍。3天后，鎮(zhèn)長獲釋。里斯卡諾看到，前面領(lǐng)路的一個士兵用砍刀在原始森林里開路。他意識到一切都變了，他走在另一條路上。

經(jīng)過了十幾個夜晚的跋涉遷徙之后，里斯卡諾他們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營地。

被綁架兩個月后，里斯卡諾在短波收音機里聽到家人的聲音，妻子和兩個兒子懇求綁架者釋放他。而綁架者無動于衷，不過后來干脆給了他一臺收音機。在當(dāng)?shù)仉娕_有一個固定節(jié)目，讓親人們向失蹤者捎口信。于是，里斯卡諾經(jīng)常能聽到家人向他通報信息，并鼓勵他要堅強，說還有很多人在幫助他，他一定會重見天日。

里斯卡諾的8年人質(zhì)生活，基本就忙于東躲西藏、跋山涉水——由于空襲頻繁，而且叢林深處的村民會告密，士兵們不得不趕著人質(zhì)在密林里不停地大范圍轉(zhuǎn)移。

單調(diào)乏味的環(huán)境讓里斯卡諾絕望，長期的行軍使他的身體狀況急劇惡化，每天做噩夢讓他患上了慢性疲勞。而因為沒有蚊帳，他又染上了瘧疾，發(fā)作時的寒冷和疼痛讓他苦不堪言。

在一份交給媒體以示“人質(zhì)健在”的證據(jù)里，他寫道：“忍受痛苦比接受死亡需要更多勇氣。”

里斯卡諾的價值正在變小，隨時都可能被殺

里斯卡諾是被劫持時間最長的人質(zhì)之一。一個逃兵把里斯卡諾的下落告訴了政府，政府軍展開陣勢，切斷了他們的供給線。飛機在森林上空轟鳴搜索，情報專家在監(jiān)聽各個波段。

在兩人決定逃亡的4個月前，經(jīng)過種種努力，綁架者交出了15名人質(zhì)。問題是，里斯卡諾的價值日益變小，拿他當(dāng)籌碼去交換其他資源已經(jīng)難以奏效，所以，他隨時都有可能被殺。

40萬美元，足以讓一個人重新開始生活

隨著行軍時間越來越長，里斯卡諾越來越虛弱，最后他們命令他減輕負擔(dān)，放棄那些書。但教授從來沒有喪失對自由生活的渴望，還會準(zhǔn)備一些將來重執(zhí)教鞭時可能用得上的筆記。他把這些東西埋進土里，插上樹枝，并做好記號。當(dāng)教授過于沉浸其中的時候，看守他的人都以為他瘋了。

迫于圍攻，他們晝夜不停地行軍，但不想再帶里斯卡諾一起走了。而易薩薩的計劃不同：他越來越確信，里斯卡諾將會幫他實現(xiàn)全身而退的策略。

里斯卡諾獲救的懸賞是40萬美元。這筆錢足以讓一個人重新開始生活。易薩薩四肢粗壯、皮膚黝黑，在叢林里待了12年，但越來越失去信心。他懷念自己的家人、女友，對于挾持里斯卡諾的行動也有所不滿。

當(dāng)然，易薩薩不敢流露出任何自己的想法，相反還經(jīng)常扮演酷吏的角色，大聲發(fā)布命令或者拒絕里斯卡諾換洗衣服的請求。但在夜里，等到?jīng)]人的時候，易薩薩經(jīng)常和里斯卡諾聊天。兩人輪流講自己在咖啡豆種植地的故事——他們都在那個地方長大。幾個星期后，兩人之間建立起一種感情的紐帶。

易薩薩開始在行軍時偷偷關(guān)照里斯卡諾，在空襲時建議他跟得緊些以便獲得保護。隨著政府軍的逼近，他自己的選擇變得越發(fā)清晰：要么和大家一起去死，要么和這個人質(zhì)一起逃。

于是，逃亡開始了。

感謝那個付出勇氣和他一起逃亡的人

第二晚的跋涉接近結(jié)束時，里斯卡諾鉆進一條溝里，開始大口喘氣。

“小聲點！”易薩薩突然在里斯卡諾身邊小聲說，“屏住氣！他們追來了！”二三十個士兵順著小道，邁著果決的步子快速跑來，眼睛還一直在觀察著周邊環(huán)境。然而，隊伍從他們倆身邊擦過，最終消失在遠處。天快亮的時候，易薩薩讓里斯卡諾蹚過一條小溪，然后爬上一座山。之后，他又下令讓里斯卡諾把自己的腳印再踩一遍，以迷惑追兵。

第二天，他們的目的地——政府軍基地，已經(jīng)可以在遠處的岸邊辨認出來。易薩薩指給他看時，里斯卡諾癱坐到地上，接著搖搖晃晃爬起來，和易薩薩擁抱。“我永遠的朋友！”他哽咽著說，“你救了我一命。”

但易薩薩的逃亡還沒有結(jié)束。他聽說過，逃兵并不是那么容易開始新生活的。“老伙計，不要拋棄我。”他邊說邊隱進了樹叢。

里斯卡諾重獲自由后，和妻子以及兒子們生活在一起。他還組織了一次募捐，籌措到40萬美元獎金，幫助易薩薩免除刑事處罰，并讓他和女友一起移民到國外。里斯卡諾相信，易薩薩的選擇將有力地推動類似組織釋放人質(zhì)，緩和當(dāng)?shù)刂伟簿謩荨?/p>

獲救后，在被問到對其他被綁架的人有什么話要說時，里斯卡諾回答說：“這是我被劫持后的第9個年頭，如果我可以（獲救），我相信你們也可以。你們會品嘗到自由的滋味。”盡管被俘期間過得非常艱難，但里斯卡諾說，他的尊嚴(yán)和意志始終未曾動搖。“心智上我是健全的，”他說，“我感覺自己精神上很堅強。”

他每天都要感謝那個付出勇氣和他一起逃亡的人，他們倆的生命已經(jīng)不可分割地聯(lián)系到了一起。在逃亡的最后，蹚過那條河時，他整個人都要崩潰了。但他沒有忘記指著在河對岸的樹叢中探頭的易薩薩，對政府軍士兵說：“我不能拋棄他。”

（棲 霞摘自《普知?搖Reader's Digest》雜志——美國讀者文摘版權(quán)合作，2009年6月號，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