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浩
人的意志是由某些外來因素決定的,還是自由的?關于這一問題,自古以來就有爭論。到了現代之所以對上述問題還不能得出確定的結論,是因為在精神病學和心理學的范圍內還沒有確定意志自由是否存在。
雖然,在自然科學的范圍內不能把沒有被證明的東西作為前提,但在社會科學的刑法領域中是否可以將這種在自然科學中沒有得到證實的、“可疑”的意志自由作為追究刑事責任的前提呢?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社會生活中對意志自由與否的界定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一般人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會對他人的行為感到憤怒呢?如果是由于自然現象或是由于動物侵害了利益,即使產生了灰心喪氣或后悔的念頭也不會由此感到憤怒。同樣對幼兒以及精神障礙者的行動,大都也不會感到憤怒,而對可以防范危害結果發生的正常的成年人則會感到憤怒。這種差異從何而來呢?是因為這種普遍的社會觀念在起作用:幼兒以及精神障礙者和自然現象以及動物一樣,沒有選擇其他行為的可能性,與此相反,正常的成年人就有選擇其他行為的可能性,因此可以避開違法行為而采取合法行為。
以上生活經驗是被期待可能性理論所關注的:把有無實施其他行為可能性的情況與是否對其進行譴責聯系起來,進而把譴責的有無與大小作為責任的有無與大小,并把這些作為刑罰的有無或輕重的大致基礎。
同時我們還要認識到如下事實:即正常人在通常的情況下(有選擇余地)進行意志決定時,絕對不會認為其最終意志決定的形成是由于自己的遺傳素質以及環境的必然歸結使然(也就是說行為人在主觀上排除了意志決定論的因素),而只認為是以自己的獨立的意志來完成。這是確定不移的事實,而且可以肯定在每個正常的成年人身上都可以得到適用。正是基于這種共通的“意志形成機制”,一般的正常人在有實施其他合法行為的可能性時,卻在自己的意志支配下實施了違法行為,此時他不會感覺這樣的意志選擇結果是自身素質的必然結果,而只會感覺到這樣的決定是自己自由選擇的結果。
二、在刑法學中對意志自由與否的界定
如果在刑法中承認意志決定論,那么我們將會得出如下推論:基于意志決定論,正常人與精神障礙者由于素質和環境因素而“必然地”犯下違法行為,也就是說此時沒有期待其實施合法行為的可能性。所以刑法就變成了這種法律:不是為了懲罰這些犯人,而是為了免遭這些犯人的侵犯,并為了使這些犯人不再重新犯罪而對他們隔離、治病改善、矯正、教育。此時刑法也就從“刑罰法”轉變為“處分法”。但這種轉變是危險的,根據這種刑法觀,按照刑法所科處的“處分”,本質上是善的,因為“處分”比“刑罰”穩妥而富有人性。善是應當大施特施的,所以就會出現廣為應用的傾向。這也就與刑法的謙抑精神相悖。
相反,如果在刑法中承認意志自由論,那么我們就會得出另一推論:基于意志自由論,正常人與精神障礙者的行動在本質構造上就是有差異的。對于精神障礙者來說,其不會采取其他行為,只能必然地犯下違法行為,所以不會遭受譴責。而對于正常人來說有期待其實施合法行為的可能性,其也可以采取其他行動,進而具有避免違法行為而采取其他合法行為的意識,但其基于自身的意志而采取了違法行為,對其就可以施加譴責。在出現了這種譴責后,為了抵消這種譴責,就把量處適當的刑罰作為反作用,這也就是報應刑罰論。此時施加的這種刑罰(而不是處分)在本質上是一種惡,是一種必要的、有危害的惡,所以要慎重行事,在量刑時要慎重考慮必要的最低限度。這也就與刑法的謙抑精神相暗合。
三、最后的結論
綜上所述,意志自由雖然還沒有被精神醫學及心理學所證明,但根據社會生活的基本經驗,以及刑罰所固有的侵略性與擴張性的特點,決定了在社會科學中,尤其是在刑法科學中,只能將人的意志認定為是自由的。可以說,現在占主導地位的刑法理論,不以意志自由為前提就不能成立。
在此,我們也可以看到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在同一個問題上所采納的標準是迥然不同的。社會科學是以普通民眾的是非善惡共識為標準,而不是以自然科學所得到的證明為標準。具體到刑法學里,刑法規范便將社會上一般人對意志自由的這種感性認識上升為法律,要求社會公眾一體遵守,以此來維護這個社會的基本秩序。可以說在刑法學中,只存在“正常人感覺到自己的意志以及其他人的意志是否是自由”的問題,只有對于那些精神病人的刑事責任問題,才需要借助于自然科學的實證方法來判斷其意志是否自由。這應當作為考慮刑事責任或刑事處罰的出發點。
我們可以看到,正是在人類所“自認為”的這種意志自由的基礎上,建立起了行為人與社會上其他人之間關于譴責的溝通平臺,刑法的評價也正是這個平臺上建立起來的。因此,社會學科中尤其是在刑法學中,只能將這種“擬制”意志自由作為評價、規范人的行為的基石,方才能夠使刑法成為社會大眾所認可的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