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譜曲韻　薪火相傳

周雪華

1988年1月13日，著名昆劇表演藝術家周傳瑛讓他的小兒子周世璋請我去他家。周老師一見我進門，就對我說：“我等了你十年了!”接著，他拿出一部曲譜書，鄭重地對我講述這部書的來龍去脈。

這部書就是代表昆曲界最高成就的曲譜書《納書楹曲譜》。該書共24卷，由清朝歌唱家、作曲家葉堂選輯校訂，記錄了昆曲有史以來最好聽的曲子，其中湯顯祖的“臨川四夢”——《紫釵記》、《牡丹亭》、《南柯記》、《邯鄲記》為全集刊印。

“納譜”的記譜法非常特殊，須得到老師的口傳心授，在深得葉派唱法要領之后方能讀懂。從葉堂起，經過第一代弟子鈕匪石獨傳其秘，再傳名旦金德輝、后傳韓華卿，一直到俞粟廬傳給“傳”字輩藝人周傳瑛和俞振飛時，“納譜”已秘密傳授了五代人。俞振飛、周傳瑛看到當時昆劇音樂事業后繼乏人的現狀，出于對“納譜”會因后人的翻譯不當而被篡改、訛傳、最終湮滅的擔憂，決定打破“納譜”秘傳的規矩，將它公之于眾，讓所有人都能了解到幾百年前昆曲的原貌。

那天，周老師在拿出曲譜后，嚴肅地向我提出了三點要求。第一，不許保守。他說：“當時藝人保守，目的是為了吃飯，因此往往要到臨死前才授秘。而你不存在這個問題，你必須把我傳授給你的秘訣毫無保留地傳給每一個想學昆曲的人。”第二，不許離開昆團。那時的我，已在浙江昆劇團工作了十多年。周老師警告我“如果你耐不住寂寞，抵擋不了社會上各種利誘，離開了昆團，你就得不到昆曲的熏陶，不熟悉昆曲，也就沒有資格翻譯‘納譜。”第三，不許占為己有。翻譯出來的曲譜只可署譯者名，不可寫成“雪華曲譜”之類，“把老祖宗的東西變成你的”。

最后，周老師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現在的功力還不成熟，須等十年后才能開始翻譯。在這十年里，你必須勤奮刻苦地鉆研昆曲，對于這項使命，必須像歷代‘納譜接班人一樣遵守規定，守口如瓶。我之所以沒有把這些珍貴資料給自己的三個兒子，而是交給國家，就是為了將來有朝一日，你在時機成熟時公諸于眾，依靠國家去完成翻譯出版‘納譜的大任。”

這就是二十多年前周老師向我交付使命的全過程。

十年后，我調往上海昆劇團。記得當時有一位美籍華人導演在排《牡丹亭》時所運用的曲譜未按“納譜”翻譯，我發現其中錯漏不少，因此曲子并不太悅耳。于是我明白了周傳瑛、俞振飛當年的擔憂，為他們對昆劇傳承事業所作出的明智舉措深深折服。按照約定，我開始著手將納譜翻譯成簡譜。又過十年，我完成了《納書楹曲譜》版“臨川四夢”的全集翻譯，曲文合并出版發行。